贺州拿起面前配备的话筒,问:“这首曲子听起来简单,但其中技巧却极其复杂,你能吹得如此游刃有余,说明你已经将这项乐器掌握得炉火纯青,艺术造诣很高。”
谈瓷微微欠了欠身子,也对着话筒开口:“非常感谢您的夸奖。”
这会儿,全场的目光都在贺州和谈瓷之间来回移动。
贺州坐在座位上,眼中情绪不浓,他是贺氏之主,常年身居高位,闲暇时最喜欢摆弄琴棋书画,早年身上还有一股杀伐果断的气息,现在温和不少,但与旁人相比,气势依旧凌厉三分。
贺州问:“上一位选手改编了《烈荷》,你有什么看法吗?或者说,你对《烈荷》有什么理解?”
南琪儿盯着贺州,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问,心里充斥着不理解和愤怒。
难道他觉得自己改编的不好吗?
贺宁澈也不理解自己父亲问这问题的原因,只得安抚性地拍了拍南琪儿的手,小声说:“可能是你改得太好了,别担心。”
南琪儿拧着眉,微微点了点头。
“《烈荷》的改编吗?”谈瓷看着贺州,确认了一遍。
贺州低沉的声音通过话筒传过来:“嗯。”
“非常差。”
谈瓷身形依旧闲散,说出口的话却惊人。
这话一出口,立马引来周围一阵阵讨论声。
“她也太狂了吧?”
“虽然她吹得很好听,但南琪儿那个也不差吧,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啊?”
“我去,这不是为了拉票疯了吧。”
……
周围人的讨论声传入耳中,南琪儿忍受不了一点,这是自己呕心沥血熬了一个多月才改编好的曲子,她凭什么这么侮辱她的作品。
南琪儿“哗”的一下站起身,问:“你凭什么这么说?”
她手里没有话筒,声音微弱。
贺州偏头瞥了眼南琪儿,漆黑的瞳底藏着戏谑,却没表现出来,他看向谈瓷,反而颇有兴致:“南同学问,你这么讲的依据是什么呢?”
谈瓷笑了下:“我觉得,在对原曲理解不深刻的情况下,不管是进行改编还是二次创作,都是对原曲的侮辱。”
贺州抬了抬眉:“理解不深刻,怎么说?”
谈瓷再原地踱步了两下,似在酝酿措辞,几秒后才缓缓开口:
“很多人都像南琪儿同学一样,认为这首曲子赞扬的是‘烈荷’,然而其实不是,这首曲子赞扬的是那千万支普普通通的荷。”
“这首曲子作于民国最黑暗的时期,那时国内政局混乱,很多人为了金钱投入国外,成为人面兽心的叛国贼,整个社会都笼罩在压抑窒息的氛围中。然而,就是在那种情况下,仍然有无数百姓在没有组织的情况下团结一心,他们有的做间谍、有的拼死传递情报,他们有人为了虚渺的国之信仰,背负了一世骂名,有人甚至至今未得到平反。”
“作曲者在那种敏感的时期,创作出《烈荷》,隐晦地描述当时那个社会的情况。”
“作曲者用张扬的烈荷指代那些可恶的叛国者,他们有权有势富贵嚣张,生活质量羡煞旁人,气势比寻常人高出一头,就像那水塘中最显眼的荷花,引人注意却破坏了荷塘的和谐。”
“而那万千普通的荷花自甘平庸,不争不抢,只平静地绽放,摇曳生姿间给人带来美的享受。那曲中的众荷指带那段黑暗时期中无数默默为国奉献的小人物,他们平庸普通,却发着光。”
“这首曲子在时间洪流中流传下来,其中的寓意、情感都逐渐被人忘却,很少再有人知道。如今很多人觉得曲子旋律激人奋发,将烈荷理解为努力奋发的人,意图促人奋斗。更有甚者,改编了这首曲子,狠狠赞扬烈荷的形象,将平庸的荷花贬低到烂泥里。”
“作曲者在那压抑敏感的年代中,无法正大光明地去赞扬那些默默奉献的地下工作者,心中满是无奈与愤慨,只能用如此隐晦的方式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歌曲里藏着作曲人的灵魂与信仰,而后人因为无知,盲目地夸赞烈荷贬低众荷。南琪儿同学更是利用几种不同的乐器将这两种荷的对比放大,曲内曲外都对烈荷抱以最崇高的敬意。我认为,这样的做法是对原作曲家的不尊重,也是对这首曲子的不尊重。”
“所以,无论南琪儿同学吹得好听与否,我都持消极态度。以上便是我的全部想法。”
谈瓷说完,看了眼南琪儿。
南琪儿嘴唇发白,她不知道烈荷背后想表达的竟然是这层意思。
网络上对《烈荷》的旋律评价极高,然而相关的信息却很杂乱。她辨别不出真假,最后根据自己的理解,将烈荷设置为积极形象,因而改编时费了很大的功夫去抬高烈荷。
没想到……
贺州勾着唇角,眼中的情绪终于不再淡漠,脸上露出喜意,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网络上与这首曲子相关的信息亦假亦真,谈瓷同学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呢?”
“很意外,是从前与一位老者闲谈时,从他口中得知的。”
贺州点了点头,不带任何偏见地说:“我的二十票会投给你。”
谈瓷颔首:“谢谢。”
贺州看了眼南琪儿。
南琪儿察觉到他的视线,想到贺宁澈,她忍着羞耻解释:“我用心了,只是……”
“如果真的用心,怎么还会犯这种错误呢?”
南琪儿对今天发生的事情感到意外,但更多的是愤怒。
两月前她生日宴那天,她原本要和贺宁澈订婚,可贺州却突然有事离场。
这一阵子,她从贺宁澈口中探知到一些那日的事,贺州根本没有什么事,却不知因为什么突然迟疑了。
南琪儿回忆那日的情景,思来想后只能想到谈瓷。
那日,谈瓷的微雕抢了她国画的风头,让她显得不优秀,可能就是那件事让贺州留下她不完美的印象。
南琪儿这一阵子那么努力,完全就是为了在今天扳回自己的形象,可结果却反了,完全反了!
“叔叔,我”
没等南琪儿说完,贺州便打断了她的话,他整理了下深咖色西服衣袖,说:“网上信息杂乱,但若真用心,不会弄不清楚。”
其实,即使抛开笛曲寓意这一层,南琪儿的水平也谈不上好。
外行人听那低音与高调的转折,会觉得反差很大,会误认为技巧高超,然而实际上那反差完全是靠架子鼓和钢琴,与她关系不大。
相反,倒是谈瓷那首,听起来欢快轻松,但实际上对人的要求极高。
不过,贺州却没把这些话说出去。
南琪儿咬着唇,脸色完全僵白,她扯了扯贺宁澈的衣服,贺宁澈站起身想要替南琪儿开脱,被贺州一个眼刀刮了回去。
贺州端坐在原位,看了眼贺宁澈,察觉到他脸上憋屈的表情,也没什么反应。
南琪儿红着眼离场。
顿时,只剩下贺州和贺宁澈两人。
贺宁澈叹了口气,又急又恼,却又不敢发脾气,只得压着声音问:“爸,琪儿年纪还轻,能有独立改编曲子的能力就很不错了,你对她要求那么高做什么?”
“要求高?”贺州看了眼身旁的人,“我对人的要求从来都不高,好也罢坏也罢我都一视同仁,她即使什么都不会,我也不会瞧不起她,更不会阻碍与你的交往,可偏偏不管是她还是她妈,都多次跟我强调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她既然想用自己优秀这一点来讨好我,总得让我知道她优秀在哪儿。学了十几年竹笛,却是这个水平,我斥责不得吗?”
贺宁澈被说得哑口无言,还想努力再解释一下,可刚动了动唇,就被贺宁澈的话堵了回去。
贺宁澈:“《烈荷》是你祖父创作的。”
贺宁澈一下愣住。
贺州用“这么多年你什么都不知道,真不明白你的心思都放在哪里了”的眼神瞧他一下,随后突兀地转了个话题:“下周一,苍龙九区会派人去各大高校宣传,也会有人来岚城一中,你想进的话到时候记得报名。”
贺宁澈惊喜,方才脑子里杂乱的思绪全都一扫而空:“爸,你真同意让我报名啦!”
“那个地方,报名容易入选难,你真以为你报上名就能进去了?”贺州嘲笑了下,明显不看好他,“有一个要求,否则你就算选上我也有办法让你去不了。”
贺宁澈高兴地问:“什么,只要能让我去苍空九区,我什么都答应。”
“离南家那个小姑娘远点,她不适合你。”
贺州阅人无数,不说能一眼看透人心,但判断大多时候都不会有错。
那个小姑娘内心太阴暗。
贺州瞥了眼自己的儿子,他从小到大都没经历过什么波折,虽然任性,但其实还是有点单纯。
被南家那小姑娘哄得团团转,自己却还不知道。
贺宁澈心里难受:“真的必须这样吗?爸你为什么不能接受她呢?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屁大点孩子,在学校当几天同桌聊几次天就觉得彼此相爱了。
简直……无话可说。
“给你半分钟,苍空九区和她,你选一个。如果选她,我不会再妨碍你们的事,到年纪了你大可以和她结婚。不过与此同时,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能力通过选拔获得进入苍空九区的资格,但我敢确保,即使你有资格,也进不去。”
“爸!”
贺州看了眼腕表,神情淡漠:“还有十五秒。”
“……”
“十秒”
“……”
“如果不说话,我默认你选择她,放弃苍空九区资格。”
“三秒。”
……
“我选苍空九区!”贺宁澈握紧了拳头,苍空九区是他从小到大一直追求的梦想。
贺州满意地勾了下唇,起身离开礼堂,临走时撂下一句话:“记住你今天的话。”
谈瓷走到后台套上白色棉袄,齐雪燕夸奖:“小瓷妹妹,你那曲子好嗨呀!”
谈瓷开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席英便举着手机凑近了她的脸,“咔擦咔擦咔擦”,连续拍了几张。
谈瓷抬眸冲手机看了眼。
席英咧着嘴笑了下:“你弟让我拍的。”
谈瓷垂下眼皮,收回目光,没跟他计较这些事。
她摆了摆手,朝门外走,刚推开门,便见一人影冲过来,她侧身躲开。
黎希行紧赶慢赶才刹住脚,他没想到门会突然打开,正想说句对不起,抬头便看见站在一旁的谈瓷。
“谈姐!”
这开场过于熟悉。
谈瓷睨了他一眼,语气嫌弃:“总冒冒失失的干什么?”
黎希行哈了一下,凑到她身边,没回答她的话,自顾自说:“我就是想告诉你,你刚才吹的曲子很好听!好听炸了!”
谈瓷:“嗯。”
黎希行嘿嘿一阵:“我爸我妈我三舅大爷七姑八姨们都觉得好听。”
谈瓷抬起眼,猛然皱眉:“嗯?”
她上台的时候扫了一眼观众席,根本没有黎家的人。
黎湛川说黎英合今天会来,可能是下午才会过来。
谈瓷问:“他们怎么听到的?”
黎希行举了举自己的手机:“我开了个线上会议,将家里百八十个亲戚都邀请了一遍,全程录像哦,我还录屏了,你要不要看?”
谈瓷:“……你们这些富二代都闲出屁了。”
黎希行扬了下眼角,完全没理会她的挖苦,整个人精气神十足,意气风发,他凑到谈瓷身边,意味深长道:“我哥也在会议里,他账号全程没下过线哦。”
见他那格外期待她的反应的表情,谈瓷笑了下:“我此时是不是应该惊喜地尖叫。”
黎希行认真点头:“按理来说,是的。”
谈瓷嘴角抽了下,见他锲而不舍地跟在她身后,她无奈道:“说吧,你过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嘿嘿,被你发现了。”黎希行说,“微雕,谈姐你答应过我,给我刻‘双杀’cp的,什么时候刻好啊?”
“周一给你。”谈瓷说,“我有事,别黏着我了。”
谈瓷出校门,坐上出租车,报了钱佑汽车修理店的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