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诺过,你帮我,我就不会出卖你,”乔木平静道,“你已经帮过我了,这个承诺会一直有效。”
“就为了那点小事?”观月惠美眉毛一扬,“你要想清楚,在这种事情上包庇我,一旦暴露,你的下场绝不会比他们更好。”
“不是小事,让我找人发那个视频,一定会留下痕迹。现在我肯定被风控部捏圆揉扁了,”乔木认真纠正,又问道,“他们是什么下场?”
“最高级别紧急措施”这个词放在这个行业里,通常来说是不会被人误解的。
但如果前面加上一句“全体职员”,那就很惊悚了。
果然,观月惠美抬起小手,在自己脖子上横着比划了一下。
即使早就猜到,乔木心中还是狠狠一跳:“你们公司有多少人?”
“肯定上千了。”观月冷笑道。
听到这个答案,乔木决定将“你们公司是我举报的”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绝不透露给任何人。
“至于吗?”他叹了口气,很难理解上面为什么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现在再说“整个行业都要保密”,是避免社会出现不必要的动荡,人类文明出现不必要的伦理危机,显然已经站不住脚了。
这次事件的处理方案,已经明显超出了这个限度。
“怎么不至于?”观月冷笑,“永远不要小瞧权力对人的扭曲。”
显然,她将这种极端的措施,归咎于行业上层想要垄断权力与财富。
“你要怎么办?”观月情绪平复,“我希望你能给我一天时间逃跑。”
“当然,这也是我承诺的内容之一。”乔木点头应允。
他知道,这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你说什么,对方都不会信。与其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倒不如维持现状。
他不会为对方出生入死,他们没这个交情。
但他也不会为那点虚无缥缈,甚至无法验证的潜在危险,就随意抛弃甚至出卖对方。
他的道德观不允许他这么做。
现在的他,也有能力守护自己的道德观了。
“你要怎么办?”他反问对方。
很明显,即使劝银被处置了,观月也不可能重归曾经的日常了。
就凭上面的这个力度,她“在逃犯”这个身份,这辈子都不可能抹去,下半生大概率只能苟且偷生。
观月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一时间有些迷茫。
她不可能在别人家里躲一辈子,但她也看不到前路在何方。
事情只能暂时搁置不提,不过变化发生之迅速,远超乔木的预料。
第二天他照常睡了个大懒觉,醒来时才发现,屋里竟然没人。
他第一反应是观月惠美跑路了。但对方的行李都在,那身小巧的居家服也随意丢在床边。
这让他有些惊讶:这女人是破罐子破摔了吗?竟然敢大早晨出门?
他洗漱的时候,就听到开门声。等他洗漱完出来,发现对方正在卧室中换衣服,已经脱得只剩下内衣了。
门依然没关。
乔木无奈转过身往厨房走:“你能不能注意一下影响?”
“什么影响?”对方随口敷衍,语调听上去很轻快,“你用卫生间吗?我要洗澡洗衣服。”
“这么早?不用。”这女人转性子了?
乔木拿出一瓶冰可乐打开,转头就发现抱着脏衣服往卫生间去的对方,脸蛋竟然红扑扑的,额头上还有不少细汗。
再看对方怀中,可不正是一身运动服吗?
“你锻炼去了?”他惊讶问道。
“是啊,好久没运动了,感觉整个人都要生锈了。”
乔木快步坐到沙发上,让自己背对着洗手间,不去看对方往涡轮洗衣机扔衣服时弯腰的姿态。
.......
他干脆回屋关上门,打开手机,来一局飞驰卡丁车。
连玩几局后,注意力终于被分散了,整个人也冷静了下来。
然后,毫无预兆地,伴随着“干什么呢”的喊声,房门一下子就被推开了。
观月惠美探进脑袋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打量着他,看着他翘着小腿趴在床上的姿势,听着手机中传来的激昂鼓点,顿感失望。
乔木被吓了一跳,有些无语地看向这个毫无距离感的女人。
对方头戴干发帽,几绺发丝还湿漉漉地垂在脸颊两侧,身上裹着浴巾,精致的锁骨和纤细的小腿露在外面,还有那一抹不算深却也不容忽视的沟壑,若隐若现。
乔木好不容易燃尽的火焰,再次熊熊燃起。他只好假装安心游戏的模样,不再去看对方:“你说干什么?等你让出洗手间呗。”
“那干嘛关门?我还以为能抓到你的把柄呢,”对方显然并未察觉到他的狼狈,捉虫失败后有些失望:“中午一起吃个饭吧,我请客!”
“你敢出门?”乔木惊讶,但还是没敢去看对方。
手机中,他的卡丁车噼里啪啦一通乱撞,被倒数第二名远远拉开,这局已经没有跑下去的必要了。
但他还是得假装赛况激烈,实际上双眼都没在屏幕上聚焦。
“有什么不敢的?!”观月慨然道,“我早已无所畏惧,何况生死?”
她不给乔木吐槽的机会:“快去洗漱,我晾干了就出门。”
乔木直接关掉游戏,仔细聆听,确认对方确实回房间了,才敢起身,弓着腰收着腹,小心翼翼走到门口,往外瞟了一眼,然后快步走进洗手间,关上门,才松了口气。
这女人就不能普通一些吗?马路边上坐一天也见不到一个极品,怎么就莫名其妙跑他家里一个?
还没法下手,真麻烦。
乔木洗着洗着,干脆直接冷水洗了个头,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从卫生间出来时,对方已经换好了衣服,虽然也很清凉,但因为要防晒,所以并不暴露,总算让他松了口气。
两人一个想吃寿喜锅,一个想吃火锅,最后折中,选择了潮汕牛肉锅。
乔木开着车,看着副驾驶的观月全副武装,又是防晒口罩又是墨镜又是遮阳帽,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有些无语。
“你以后就打算这么出门了?”
“说什么呢?你见过谁春秋季这么出门?”观月朝他这边扭了一下头。
不知为什么,他很确定对方在墨镜下朝他翻了个白眼。
“那你其他季节怎么办?也这么伪装?”
“不是伪装啦,单纯的防晒而已,”观月摆了摆手,“我应该可以出门了。”
“什么意思?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了吗?”乔木眉头微蹙,看向对方。
“安心开车!”观月轻叱一声,“到了再给你看。”
半小时后,火锅店中,乔木看到了观月所说的那个东西。
其实就是一篇新闻报道,而且不是行业新闻,是公开的国际新闻。
北京时间凌晨四点,日本籍豪华游轮海上青鸟号,与巴拿马籍散装货轮阿美利哥号在公海相撞,青鸟号当场倾覆、沉没,甚至都没来得及救援。
搜救工作正在进行,截至今天中午十一点,搜救队未发现任何生还者。
这场灾难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在于,目前公布的乘客名单中,包含了十余名日本政界人士、数十名商界人士、数百名暴力团与宗教人士,以及,他们的家人……
这份名单在日本互联网上引发轩然大波。
政界和商界、政界和宗教界,哪怕是政界和暴力团聚会,都没什么。但这四者齐聚一堂,就非常诡异了。
网上几乎认定了,这是某种背着选民进行的大型选票串联、利益输送活动。尤其是当政府发言人出面宣布他们对此事毫不知情后。
人还一个没救起来呢,这些人的身后名,已经彻底臭掉了。
“这是……”看着一篇篇明显是从日本媒体上粗暴翻译过来的追踪报道,乔木有了一个惊悚的猜测。
“其中不少都是和劝银关系密切者,甚至可能大部分都是,只是我不了解罢了。”
观月很淑女地用吸管喝杯中的柠檬水:“所以,如果我所料不错,这些人,全都是‘强化能力非法贸易’中的买家。”
乔木看着新闻,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了昨天“全公司上千人被消灭”一事铺垫,此时,他内心竟然颇为平静。
或者说,昨天他就对这个结果隐约猜到大部分了。
他唯一没猜到的,就是“杀全家”这一手。
这让他多多少少有些心塞。
他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涉足这个世界秘密的深水区了,一不小心,就会被湍流冲垮,然后溺死在水中。
“它和你的关系是?”他晃了晃手机问道。
“他们处理这类事件的风格就是,凑齐所有人后,通过一起意外事故,让那些人一起死亡,至少让公众认为是一起死亡。”
观月嘬着吸管,指了指自己还在乔木手中的手机:“所以,这场事故就意味着,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他们已经处理掉了所有他们想要处理的人。”
“你安全了?”乔木怔怔问道,“可以回国了?”
“当然不行,”观月摇头,“我还得躲着,不出意外的话,要躲一辈子。最好是找一片原始森林,在里面茹毛饮血。”
她的语气充满了讥讽与怨愤:“只是他们不会在我身上下大力气了。但如果我敢现身,他们依然会送我一场意外。而且,IoNR使用成员国会费,长期聘用各国的配套企业,寻找我们这些漏网之鱼。”
听到这,乔木就理解对方为什么敢大早晨跑步,大中午出来吃饭,却还要伪装得那么严实了。
“留在你身边,对我反而有个巨大的好处,”观月依旧自顾自地说着,看得出来,这段时间她压力很大,应该是憋坏了,迫不及待想要通过分享来释放压力,“你是新起点的调查员,还是那种明日之星级别的;咱俩之间还几乎没什么交集。”
“那些猎狗绝对想不到,我会躲藏在你身边;更想不到你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收留我。”
这话确实在理。
“房租翻倍!”乔木当机立断。
观月白了他一眼——这次他真看到了,因为对方显然不能在饭店里戴墨镜,会让人误以为是明星,偷拍发到网上——嗤笑道:“过一段时间,说不定我还要朝你借钱呢。”
他被对方这恬不知耻的态度震惊了:“你没存款?”
“你见过我的收藏,那些可不是大路货,都是高端定制的精品!尤其那身十二单,折算成人民币,也需要近百万!”观月理直气壮,“你觉得我能有多少存款?!”
乔木无奈捂额:这种人,跟她说消费主义陷阱,商家都会觉得冤枉。
“实在不行的话……”观月似乎也意识到这么做不太妥当,有些犹豫不定,说话支支吾吾。
“我……我可以用身体支……”
“打住!”乔木呵斥一声,不去看对方眼底的幸灾乐祸。
“你果然不是好人!”对方依旧不放过他,“我都没说完你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你果然看过,对吧?!”
见他扭过头不说话,对方起身前倾,上半身压在桌子上,脑袋凑到他面前,拖着长音低声戏谑道:“我-知-道-哦,今天早晨,你有反应了,对吧?还超-级-强-烈~”
乔木仿佛耗尽了此生的定力,才没让自己在对方那带有柠檬清香的气息拂过鼻尖时,溃不成军。
见他没反应,对方也不气馁,直接坐回去:“实在是太丑陋了,你到底憋了多久啊?真不知道你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种事情,和好坏有什么关系?!”乔木强辩。
“其实,如果昨天你提出用身体交换,我是会答应的,”观月夸张地观察左右,低声糯糯道,“人家真的还是第一次哦,毕竟侍奉神灵,要全心全意。你们中国男人似乎挺在乎这一点的。”
不,我不在乎……
乔木又耗尽了下辈子的定力,没让这句话脱口而出。
那边的观月,却朝他搁在桌子上的手,伸出柔荑小手。
就在两手要握住,就在他有些慌乱不知该如何应对之际,对方灵巧地从他手中,抽走了那台手机。
“不过现在晚啦,”对方嘚瑟道,“你错失了唯一的机会。懊悔吧,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