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柯蓉的脸又逐渐养胖了,而此时,草原上的天也逐渐冷了,柯蓉整日除了吃睡,便是简单的锻炼身体,增长自己的体力和耐力。
没法子,在这个时代,生孩子就像是鬼门关走了一遭一样。
整日整日的呆着,有时候,不免会想到靖王,那是孩子的父亲呢,似乎,不让他知道,有些愧对他,可让他知道……柯蓉却是又不想,腹中的小家伙,对靖王来说,只是众多子嗣中的一个,对柯蓉来说,却是唯一。
算了吧……还是不告诉他了,至于到时候小家伙问起父亲……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还是不想了。
说是不想了,午夜梦回,打开窗子,寒风涌进,觉得面上肌肤被风吹得冰冷的时候,还是会想起,她缩在他怀里的时候,温暖、厚实,令人心安。
分娩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半夏和连翘早早就请了稳婆来,她们两个人也齐上阵,忙成了一团。
彼时,靖王正坐在帅帐里看文书,正凝神思考如何排兵布阵如何调度粮草的时候,却觉得心底一阵一阵的悸动,似喜似悲,难以用言语表达,但是却让她怎么动安静不下来,一颗心紧紧揪在一起,像是被人用力握着一般的难受。
靖王想要静下心来看文书的,毕竟如今虽然草原各部与他对上的时候总是吃败仗,但是他们却没有到了伤筋动骨的地步,随时可以卷土重来,如果过于疏忽的话,说不定就会被翻盘。
可是,心却怎么都静不下来。
这种情况,他只遇到过两次,一次是母妃离世,他还小,却也知道惶惶不安;第二次,是去年,表姐和那个小人儿一起离开,他心痛难忍;这是第三次,却与前两次都不一样,痛,但是,还夹杂着莫名的欢喜。
没有深究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压在心底的情绪,却翻涌了起来。
猫一样吃着东西的她;沾染了一身墨汁,看起来滑稽可爱的她;侍寝之后,娇弱无力的她;伺候他起床时候,迷迷糊糊跌倒的她……一点一滴,平日里觉得是没什么特别的,如今,却一点一点,鲜活地出现在他眼前,让他,越是想要遗忘,便越是记得更加清晰。
怎么会就这么离开了了……
情绪浮浮沉沉中,似有听见了她当日曾与她的丫头说过的话。
“我是不悔的,即便是每日只能听着别人念叨几句他的消息,我也是欢喜的,更何况如今还能呆在他所在的地方,能偶尔看到他的身影……我已经是无憾……”
“我不苦,一点都不苦……若我心底装着他,却日日对着另一个人,那才是苦……”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我如今求仁得仁,满心欢喜……”
不悔……无憾……满心欢喜……蓉儿,你真不悔?真无憾?真满心欢喜么?
可我不是这样的,我后悔,悔得肝肠寸断。
若我们未曾见过,你便也不会入了王府,不入王府,以你的聪慧,定然能在某个世家大族了里安闲自在地做着当家夫人,许多年后,定然是夫妻和睦、儿女孝顺,而不是……那般的委屈……
我心痛,痛得撕心裂肺,不曾有一点欢喜。
若非是我想着让你暂时避让,也不会把你暂时送到别院,若没有送到别院,便也不会有那一场大火,蓉儿,我后悔,我心痛,告诉我,我该如何?
如何才能不再心痛。
“王爷,末将有事求见。”小桐子随身伺候,眼见得靖王看文书看着看着,便眼中浮起了水光,登时吓得连呼吸都不敢了,生怕惊扰了靖王,这是怎么了?还未等他想明白,忽而帐外有人高声呼喝,小桐子一个激灵惊醒过来,急忙打起了门帘。
*
柯蓉想哭,真的很痛有木有,好想剖腹有木有……靖王你是渣渣有木有……
折腾了许久,听见一声响亮的哭喊的时候,柯蓉却觉得,一切都值了。
没有什么,比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的到来,让她更欢喜的了。
柯家老爷知道柯蓉给他生了个外孙之后,虽然已经有了亲孙儿,却还是兴奋得红光满面,比自己得了孩子还高兴,那段时间,和柯家老爷不对付的人都觉得原本老奸巨猾的柯家老爷变成了慈眉善目的弥勒佛,见人就笑,瞬间惶惶不安----这老贼,又谋划着什么坏主意!
此时靖王已经几次击败了草原各部,但是草原各部也并不是被打崩溃了,反击之力还是有的。
可草原各部商议之后,却已经开始求和了,朝中有人是力主议和的,自然也有人是力主要战到底,一举打得草原各部再不敢进犯为止。
朝廷上吵得不可开交。
柯蓉即便是身在草原,却也没有放弃收集消息,知道之后,沉吟一翻,写了一封长信,让人送给自己父亲----
信送出去没多久,柯蓉就收到了柯家三哥代表全家送来的满月礼,满满当当的三大车,混在商队里送来,瞒人耳目。
柯家三哥并没想像是两个哥哥一样出仕,他是柯家的异类,从小不好文,反而到处逍遥浪荡,如今投在了靖王的帐下,做个文将,顺便,也是因为此处方便与草原联系,可随时知道妹妹的情况。
柯家三哥很快就接到了京城父亲传来的信件,看完之后,直接求见靖王。
柯家三哥虽然现在只是七品小官,奈何他是柯家人,且是靖王夫人的兄长,亲卫都知道,靖王知道了柯夫人的死讯之后,伤心到了极点,可见对柯夫人是极为看中的。
后来,靖王对柯家三哥的照拂,也表明了靖王对那位柯夫人,是多么的喜欢怀念。
因此,柯家三哥求见,亲卫很痛快的就放行了。
柯家三哥把父亲的信笺摆在了靖王的面前,靖王初时还没怎么在意,越看,便越是凝重。
看完之后,思索了半晌,才对柯家三哥说道:“闻之有何想法?”
柯家三哥呵呵一笑,“王爷知道的,我对这些一向不感兴趣,倒是排兵布阵,我很是喜欢。”
靖王闻言笑笑,知道柯家三哥确实是对内政不感兴趣,不然的话,柯家老爷也不会实在无奈,放任他到处乱跑。
“闻之先回去休息吧,这事情,闻之也不要告诉别人,让本王先想想。”靖王下了逐客令,柯家三哥退出去之后,靖王又反反复复把信笺看了十几次,最后,用火折子把信笺点燃,看着信笺蹿起了火苗,片刻之后,化为飞灰。
边疆的月似乎是格外的圆,但是也格外的冷,便是在五月了,夜风也是渗人的冷,靖王裹了裹身上的大氅,在亲兵的护卫下,到了离营房不远的山头上。
今夜风清月朗,月明星稀,抬头,可见的极少的几颗星,还在闪烁着,大约是见到了那个小人儿的哥哥,靖王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儿。
言笑晏晏,狡黠聪慧,却又深情无悔。
那双星眸闪烁的神情,刺痛了他的眼。
时间已经不早了,靖王脑中却还在想着柯家老爷的的那一封信。
无论是主和还是主战,都是只能管一时,不能管一世,甚至,不要说一世,便是能有二十年平静,已经是了不得了,因此,单纯的战或者和,是没有意义的。
有鉴于此,在战或者和的基础上,便要有其他的法子来把这战或者和的成果固定下来,这法子,说到底,其实也简单,不过就是分而化之罢了。
就像是朝廷有人主战有人主和一样,草原上各部族,也不是铁板一块,对于羡慕中原文化的,便多给利益,迁徙中原百姓过去杂居,教导其农耕,使其亲近依赖;对于要和朝廷死磕到底的,便也不用客气,打败之后,杀掉带头的,而后把其他的迁徙到中原居住,日久之后,便会被同化;对于剩余的部族,便要骄奢其头领,让他们沉溺享乐,再无进取之心……
或许初始的时候,会有许多的杀戮,但是只要把人迁徙过去之后,年久日深,草原上的雄鹰,便会变成被同化成温驯的黄牛。
靖王在思考这样做的可能性。
他并不是没有见识的人,只是一见柯家老爷的信笺,便已经觉得这法子,实在是高。
这和他带兵时候的法子也是很像的,攻城拔寨之后,胜利了,总会有败兵被收拢过来。
这些败兵,听话的,便提拔一下,不吝赏赐,他们便是那“千金买马骨”中的马骨,让人看到他的仁厚。
败兵中有听话的,自然也有刺头,对刺头,便要痛下杀手,打杀了事,这些刺头,便是“杀鸡儆猴”中的那只鸡,杀了鸡,猴子便老实了。
剩下一部分中庸的,便打散了,分布在各军中,这样零零碎碎的,他们便是想要反抗,也组织不起来,日子久了,便安分了。
原来兵法和治国,也是想通的。
靖王笑了笑,柯家老大人,可是给他想了好办法啊,无论如何,都不能辜负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