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岳用了一夜的时间,跑遍了自己记忆的角落,他追赶着记忆中的俞言,那个还会笑着向自己撒娇的俞言,那个还会毫不犹豫向着你张开的怀抱跑来的俞言,那个还会在他生病时,温柔的守护着自己的俞言……那个被自己丢掉的,消失在记忆深处的俞言。
秦岳看着自己床头的俞言,他已经分不清这是曾经哪一个被他遗忘的场景,还是想昏了头,出现了幻觉。秦岳只觉得心中无限的委屈,他想叫一叫俞言的名字,可是梦里的他,每一次叫出俞言的名字,都是在指责她、伤害她。他不敢了,可是此刻他的脑子里,还有他的心里,满满的盛放着的,都是俞言。
“言言。”
秦岳只是张嘴念出了俞言的名字,眼泪就跟着哗哗的流下来。他不知道子这是怎么了,他感觉自己有好多的话想要说,可是他说不出来,只是不断的流着泪,俞言的脸也在泪水中迷糊起来。
“秦岳,你这是怎么了?你知道我是谁吗,你今年多大了,你儿子叫什么?你还记得吗?”
王炳章被秦岳这一哭给吓到了,他已经脑补出了上万字的狗血剧情:亿万老总术后失忆,豪门情仇,风波再起——之失忆总裁的伤情娇妻!
“言言,我头好疼啊。”
虽然王炳章戏很多,但是奈何秦岳根本不理他,秦岳的眼睛盯着自己面前的俞言,他在等她的回应,又担心她的回应。他自己都是模糊的,现在的一切都是真的吗?他不知道,但是他舍不得,他伸出手握住了俞言的手指,见俞言没有拒绝,于是他又试探着,放肆着,把俞言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
然后王炳章就看着自己那个头缠纱布的老板,握着俞言的手,又哭又笑。他赶紧警惕的去看俞言,他感觉秦岳现在这状态不对,他担心俞言在这个时候再直接翻脸甩开秦岳。他紧张的站在一边,甚至都准备好,如果俞言真的甩开秦岳的手,他是现在冲上去拦住俞言,把她按着坐下来更有效,还是立刻叫来医生,再给秦岳来一针麻醉,让他继续昏睡过去更好。
结果,他慌张的站在一边,俞言却并没有如他所担心的那样——俞言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既不挣扎,也不说话。很快,秦岳就握着俞言的手,又昏睡了过去。
“谢谢你刚才没有放开他。”
俞言等秦岳睡着以后就松开他的手,站起来准备回去了,王炳章也跟着她一起出门往外走。他一直安静的跟在俞言身后,直到了医院门口,眼看着俞言就要走出医院离开这里了,王炳章终于郑重其事的说了声谢谢。
“你很奇怪,我刚才的做法是吗?”
俞言听见王炳章的话,也站在那里等了一会,也向他提出了一个问题。
“是的,说实话,我刚才很担心你会直接甩开他,然后再大骂几句他活该之类的。”
王炳章故作幽默的学着泼妇的样子,给俞言比划着他所想象到的画面。表演完,他还特别给自己捧场的大笑几声,只是抬头看见俞言依然没什么情绪的样子,自己就收了干巴巴的笑声。他低头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安静的给自己点上了,然后开始低头默默抽烟,不再说话。
“你为他担心这件事,让你觉得很难为情吗?”
俞言晾了他一会,看他终于老实了,于是也不再冷场,主动说了话。她看的出来,秦岳手术,王炳章其实很担心他,但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人前或者当着秦岳的面,都要表现出一副他根本不在乎,甚至巴不得秦岳就这样死了才好的样子。
“你是在为我抱不平,但是心里又把他当兄弟,一方面,你在道义上看不上秦岳,但是在情感上你又舍不得秦岳,是吗?”
俞言站在王炳章旁边,静静的陪着他抽烟,等他抬起头看向了自己,她就知道他这是过了刚才的别扭劲,已经可以好好说话的意思了。
“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你过的不开心了。”
王炳章听了俞言的话,一开始并没有说话,但是也不再抽烟,只是用手指夹着烟,任由她继续燃烧,直到这支烟燃烧殆尽,火星燎到了他的手指,他的一个激灵扔掉了手上的烟,用脚尖狠狠的碾灭尚在热烈燃烧的火星。
烟灭了,刚才那神志不清的王炳章也消失了,再次抬头面对俞言时,他又变成了那个商界精英王炳章。他嗤笑一声,非常不屑的看着俞言,又继续向着俞言发起挑衅。
俞言很熟悉这个套路——秦岳也是这样,遇到不想正面回答的问题,他要么选择不断向你反问,要么就是像王炳章这样,再向你抛出另一个问题。
俞言闻言皱皱眉头,转身想走,她不想和这样人的交流,他也不会和自己说几句实话的。王炳章奸计得逞,俞言终于不再逼问他的回答,于是他也见好就收,站在原地目送着俞言离开,他也叹息一声往回走。
他刚才那句话,不仅仅是单纯的想要气俞言,他是真的觉得,俞言这个人,总是在不合时宜的地方聪明。他刚才有些吃惊,于言竟然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看透了自己的想法——其实他自己都是在昨天晚上,看见秦岳哭了那一刻才发现,原来他并不希望秦岳的得到上天太多的惩罚。他确实一直责怪秦岳为人不够磊落,尤其是在儿女情长的这些事情上,他觉得秦岳不应该在这些事情上做的难看。
可是直到昨天看见秦岳落泪的那一刻,他才愿意相信,秦岳是真的在为过去的事忏悔,他的悲痛一直被他隐藏。他想,到底是要有多爱,才会变得这样卑微呢?
俞言只是看见强颜欢笑的自己,就看透了自己的想法了,那么她到底是怎么看秦岳的呢?王炳章很想知道,可是他又不想知道。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开始带入情绪看待他们两人之间的问题。他没有任何资格评判谁的对与错,所以他现在拒绝再参与更多,他只是拿钱办事就好。
“言言啊,怎么样,你见到要照顾的病人了吗,是个好说话的人家吗?”
俞言还没有到家,在路上遇见的准备出门赶往医院的张阿姨。张阿姨五十多岁的年纪,但是人很精神,可能是生活的比较顺意,整个人并不见老态。反而随着年纪的增长,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温暖柔和的气质,让人看着就感觉亲近。又因为她经常做一些照顾人的工作,所以就越发的柔和亲切。
俞言刚回来那天,因为文健的事,闹的很大,周围的人都知道了俞言回来的事,这几天来,还住在这里的几户人家,都挨个都找到了理由来俞言那里坐坐看看实在找不到理由的人,就干脆和别人结伴而来,坐在这里就不动,东扯西聊的一坐就是半天。
闲话间,都在打探着她的生活——俞言当年嫁给一个离异的二婚有钱老男人的传说,还是在村子里流传了很多年的。
他们都在好奇,为什么俞言会在这个时候回到这里——毕竟现在不年不节,也不是她家里长辈的忌日,即使是,往年也从来没有见她回来过,今年这是怎么了,怎么就这样安静的回来了?
言谈间,他们隐晦的探听着俞言的过往,这些被时光打磨过的人精子们,哪怕只是一个欲言又止的喟叹语气,或者一个没有完全释放的眼神,他们就可以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理个七七八八。
可是这样的一群情报精英,愣是没有在俞言这里打探到任何他们所感兴趣的事情——俞言的嘴巴实在太严了。不,也不能说她嘴巴严,其实她对他们的每一个问题,都如实相告了,只是她所给出的回答,并不是他们所期待的而已。
“张阿姨好。”
俞言听见张阿姨的声音,便停下脚步,站在路边等着张阿姨走过来。
“谢谢你帮我走了这一趟,真的是太麻烦你了。”
张阿姨人长的胖胖的,个子不高,年纪大了以后,背再稍微驼了一点点,站在俞言面前还要微微仰着头才行。她刚才正在锁门,老远的看见俞言走过来,她就加快脚步朝着俞言走过去,但是这孩子走路就只看自己面前那一块地方,一个劲的门头往前走,根本没有注意到正在朝着她赶来的张阿姨,于是她也着急起来,一边加快脚步,一边朝着俞言喊了一声。
还好俞言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及时停下来等自己过去。张阿姨快速的挪动着自己胖胖的身体,很快就来到俞言面前。
她很是亲热的拉过俞言的手,一边给她暖着,一边还在笑着说她太瘦了,不抗冻。
“哎呀,叫了你很多次了,让你来家里吃饭,你也不来,你看看你呀,瘦成这个样子,这才几月呢,手就这样的凉,这样冬天你还怎么出门啊,一阵大风就把你吹走喽。”
俞言很喜欢听张阿姨说话,她还小的时候,她妈妈经常带着她到张阿姨家玩,大人们坐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的聊个没完没了,她就一个人坐在炕上摆扑克牌。有时候玩累了就躺在人家炕上睡着了。
她很多时候,都是在妈妈和张阿姨那细细软软的笑声里睡着的,她已经想不起来,幼年时做过的那些美梦了,但是那些美好的梦境所带她的幸福感,一直是她这些年来不断在寻找的。
“嗯,我想去的,但是最近都起的太晚了,回到家就总想赖床。”
俞言笑眯眯的任由张阿姨拉着自己的手,听了她的话,张阿姨只是笑笑,没有再说别的。但是俞言感觉得到,张阿姨的情绪没有刚才高了。她的敏锐让她立刻就做出了反应。
“禾禾没事了吧。”
俞言感觉到张阿姨在听见自己的回答以后,立刻消沉下去的情绪,她很不适应这种感觉,于是她赶紧努力寻找着话题,企图再次把气氛烘托起来。果然,提起自己的孙子,张阿姨的情绪就马上被调动起来了。
“没事了已经,就是不听话,只吃肉不吃菜,天有热,上火。我已经给送到学校去了,不用管他,惯着他了,他还以为他妈妈不在这边,我就能让他为所欲为呢!想的美,赶紧吃了药去上学。”
俞言笑呵呵的听着张阿姨和自己的小孙子斗智斗勇的故事,她是真的很爱听,包括禾禾小朋友,她也很喜欢。可是她有在克制自己,不要去接触这些让她感到温暖的任何事——因为,既然她注定要孤独的面对这个世界,那么就不要给她任何软弱的机会。
“对了今天的那个王先生怎么样,我迟到了,人家没说什么吧?”
张阿姨被俞言哄好了,就开始关心起来她的工作,其实这也不算是一份正式工作。张阿姨年纪虽然大了,但是身体健朗,儿子儿媳都是一般的打工人,家庭收入只能算是一般中上。禾禾当年胎位不正,生的时候大人遭了不少罪,顺转剖,折腾了一天才生下来。张阿姨一看是只皱巴巴的小老鼠,当即就给起了小名叫禾禾,就是希望他以后一辈子都米吃。
但是禾禾是有米吃了,可是禾禾妈因为生产时遭了罪,恢复的一直不好,身体素质不如以前不说,因为产假休的久一些,以前主管的位置也被别人架空了,现在已婚已育,想再换又确实没有合适的了。
没办法,老两口心疼孙子也心疼儿子儿媳,禾禾一岁多开始,就跟着张阿姨夫妇生活,只有节假日的时候,才会回去和父母团圆。
张阿姨也没有闲着,仗着自己面相好,心思细又会说话,经常找一些护工、保姆类的兼职做着。她胡叔叔也是,他会些瓦工的活,也是会在跟着跑一些简单的小工程。夫妻俩为人实在,做事又踏实可靠,于是附近的乡里乡亲,有些合适的活计,都会推荐他们。
秦岳这边,按理说,是轮不到张阿姨的,因为虽然这里穷乡僻壤的,但是想找几个合适的护工还是可以的,所以最开始张阿姨也没有被选上,只是事情来的太巧,秦岳突然病发,原定人选又刚好还在合约期内,就只好由第二顺位的张阿姨顶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