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这么大了,即使送到福利院,也不会有人愿意领养他。而且他自己在外面野了这么多年,估计也很难再去适应正常的社会生活。”
秦岳坐在轮椅上,一边继续抛出诱饵,一边观察俞言的反应。俞言果然对这件事非常上心。秦岳并没有夸大这个男孩子所面临的问题,相反,他说的很中肯,甚至有些棘手的问题,他还没有对俞言说。
这个男孩子是否接受过教育,他的心理年龄到底是多少?很显然,他已经错过了“人之初,性本善”的那个阶段。从他昨天偷袭秦岳时的那股狠绝,就足以窥见,他这些年独自一人在社会上漂泊,都遭遇了什么。
秦岳一直盯着俞言,看着俞言还是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虽然她没有再说什么,可是微微朝着秦岳侧过来的脸庞,还是暴露了她对于秦岳所说的内容的好奇。可是俞言侧着脑袋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秦岳的下文,于是她不耐烦的转过来,面无表情的看着秦岳。
秦岳很懂得见好就收,他也只不过就是想再看看俞言,现在目的达成了,他也不再逗俞言,继续顺着刚才的话题说下去。
“如果你接受治疗,我可以资助他,不管能不能找到他的亲人,我都会让他接受教育,直到他成年为止。”
秦岳的话,并没有让俞言完全满意。俞言有些不满的看着秦岳,但即使她没有说话,秦岳也明白了困惑着俞言的问题是什么。
“言言,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你要明白,即使他是我自己的孩子,我也没有办法照顾他一辈子。他早早就见识了真正的社会,对于苦难,他可能比我们要有更深的体会。所以现在我可以为他提供一个全新的环境,让他有机会接受教育,从而改变自己的人生。但是我能给他的,只有这个机会,是否能真的实现人生的脱变,还是要看他自己。”
秦岳说的话,俞言无从反驳,她自己也知道,秦岳说的是对的。可是理智上赞同了,情感上,俞言还是想要对于这个孩子给予更多的偏爱和关心。
“言言,这件事,你要听我的,也不要想着偷偷的去资助他,他现在就是一只没有被驯服的野生动物,他对任何靠近自己的人,都满怀敌意。我建议你观察他一段时间,如果他有改变的迹象,我就不会拦着你了。”
秦岳很快就看穿了俞言的想法,他很严肃的警告了俞言不要妄想背着自己搞什么小动作, 他不在乎那个男孩子是否真的诚心改正,他只是怕俞言被他骗了。
俞言看着秦岳,她现在也终于有所感应,为什么秦岳会如此清楚她的想法,她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为什么秦岳会这么轻易的看穿自己?这个发现,让俞言很是别扭了一阵。她下意识的想要伸手拿自己的手机,可是她的手伸出去一半,才反应过来,手机已经不能用了。
秦岳看见俞言的动作,心里又开始责备自己。昨天他故意弄坏俞言的手机,是因为他的嫉妒心作祟。
樊华已经拥有了俞言,过去的两年,还有往后的人生,他们还有那么多的时间能够在一起。但是他能够得到的,只有他住院的这几天,他不敢放任自己的贪心,他只是想在这几天里,俞言能够分出更多的精力在自己这边。
故意弄坏俞言的手机,这并不是长久之计,可是他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原本在手机摔坏的那一刻,他就感受到了内疚,可是这种内疚,和能够与俞言单独相处的诱惑性相比,完全没有份量。
可是现在,秦岳感觉这份愧疚,正压的他喘不上气了。他想起刚才看着俞言窘迫的朝着王警官要纸笔的画面,他的心就好像被人灌满了水,不断的往下坠。这沉重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无法挺直脊背。
“言言,你先答应我,去看医生,接受治疗,好吗?”
秦岳感觉自己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希望俞言能尽快接受治疗,可是他希望的,有什么意义和作用呢?俞言不会听他的,更不会在乎他的威胁,他所抛出的诱饵,即使俞言不接受,他也还是会继续资助这个男孩子的。因为他无法忍受,俞言对于自己的更多的厌恶。
俞言也意识到秦岳现在的态度有多么严肃和认真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
其实,她自己也想尽快恢复,可是她已经做过检查了,这次的病不在她的身上,而在她的心里。俞言自己并没有觉得多么的伤心和难过,为什么突然就说不出话了呢。
秦岳看着俞言有些低沉的情绪,他责怪自己又提死她的伤心事。可是这一次,他不可能退步的。他甚至一边想法设法的动员俞言接受治疗,一边在心里唾骂樊华——不管樊华现在哪里,正在做什么,俞言这个样子,他不但没有陪在她身边,还让她一个人来到这么远的地方,他就是错的。
这边,俞言不知道该如何向秦岳解释,虽然她心里也认为,既然这病因在自己心里,那么或许有一天,她就会像现在这样,分不清缘由得了这病,又再一次突然之间又恢复了正常呢。
可是显然这话只能她自己想想,哪怕对辉歌说,都会她批评一顿,说不定还要把她惹哭了。
所以俞言一直这样想,却没有对别人说过她自己的真实想法。但其实,她真的没有那么担心,说不说话,又怎么样呢?
辉歌有自己的家庭,陈欢也马上就要上大学,她和樊华要分开。她的婚姻和孩子都没有了,她依然是孤身一人。她能不能说话,真的重要吗?
秦岳意识到俞言此刻的情绪很低落,可是他只是以为自己又把她的伤心事摆出来说,才导致她这样的。这一次,他没有猜中俞言真正的想法。
秦岳以为俞言是因为她的病情而不开心,现在俞言没有明确的拒绝自己,就表示这件事还有争取的空间,哪怕没有余地,他可能也会逼着俞言去的。因为他可以放任俞言在没有他的地方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但是他不能让连救命都无法呼喊出来的俞言,离开自己的视线。
但是他自己明白,让俞言留在自己身边,远比为俞言治病要难的多。
一时间,俞言和秦岳都陷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照顾对方的感受。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这安静的空间,让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始慌张起来。俞言自从失语以后,已经逐渐习惯了安静的环境,但是这仅限于那个空间里只有她自己。现在秦岳也在这里,她突然就感觉很紧张。
秦岳也很紧张,之前他不知道俞言已经失语的时候,他还会想尽办法和俞言聊天,哪怕她能对自己说任何一句敷衍的话,他都会开心不已的。可是现在他连在俞言面前说话,都觉得沉重。
他明明坐在轮椅上,可是整个人都是焦躁不安的。他比俞言还要紧张和害怕,他怕俞言以后真的就不能说话了,他怕俞言会因此而离群索居。她从来都是一个不肯麻烦别人的人,现在她变成了这个样子,她一定会越来越远的离开其他人,那么她怎么办?
在孤独中彻底的离开吗?
不该是这样的,俞言不该是这样的结局。俞言该有儿女绕膝,子孙满堂,他们孝顺乖巧。他们会让俞言的晚年热闹欢快,哪怕她离开的时候,也会有很多很多爱她的人,围绕在她身边。她会在祝福和祈祷中离开这人世。
这是秦岳无数次幻想过的,属于俞言的结局。所以,无论如何,秦岳都要想办法让俞言恢复健康。他无法忍受这样卑微而消沉的俞言。
俞言不想再闷在这个房间里和秦岳大眼瞪小眼了,于是她站起身来准备往外走。不管是哪,只要离开这间病房,离开秦岳身边,哪里都好过这里。
如果换作从前,秦岳根本不会等到俞言厌烦,早早就消失了。可是现在俞言的情况,他怎么可能放心她一个人出去呢?所以俞言起身以后,秦岳也假装看不懂俞言的脸色,厚着脸皮跟在俞言身后往外走。
秦岳因为脑震荡,还断了一只胳膊,自己操控着轮椅还是太勉强了一些。俞言本就存心甩开他,一点都没有掩饰自己对于秦岳的不耐烦,走起路来一点都不肯放慢脚步,想的就是让秦岳自己知难而退。
这个方法当然也很奏效,没走多远,秦岳就被自己落下去了。背后没人跟着自己了,俞言觉得非常畅快。可是甩开了秦岳以后,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她现在没有手机没有钱,说话也不方便,家里的锁都是坏的,她还真的不知道该往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