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下去,她手里的银子都保不住了。
时下女子出来抛头露面养家糊口实在太少,周围人的眼睛几乎都盯着她。
附近的混混观察一个多月,眼见着她就是普通人没什么背景,几次三番上门要保护费。
她不仅没赚到钱,还得往里搭两份钱。
恰逢侯府被抄家流放的消息传到了她们村,有村里人进城买货,看到了她在铺子前忙活。
“二丫,你不是被卖进大官家里当丫鬟了吗?怎么在这里卖馒头啊?”
春娟不太会说谎,吭哧半天,勉强表达了自己的老东家被抄,自己在城里给人当小二赚钱的经过。
等那人走了之后,春娟就知道自己在城里肯定干不长了。
她那后娘是个唯利是图的,眼见着她现在成了自由身,肯定会来城里把她抓住再卖一回。
好在她还有个兄长,跟同乡谈话的时候,知道自己的亲兄长已经娶了媳妇儿跟后娘分了家。
春娟心里也算有了个底,好歹有个亲哥哥能依靠。
她把苏芸禾和沈今安给她置办的银子分成三堆,一堆藏在了这家铺子的茅房里,一堆藏在城外的寒山寺,一堆准备藏在回家的山上。
剩下十两银子傍身,到时候交给兄长。
她的打算是挺好的,事情的发展也在她的猜测中进行。
被亲爹找来后,她便顺水推舟地跟着亲爹回家了。
才刚到家,亲爹便在后娘的撺掇下问她要银子。
都知道她在大户人家当丫鬟,说身上没钱他们肯定不信。
春娟是个心眼实的,不会撒谎,索性直接撕破了脸。
她有自己的亲兄长,把钱给这个从小疼过自己的亲兄长,总比给卖过自己一次的狼心狗肺爹强。
嫂子捧着十两白花花沉甸甸的银子,当即笑开了花。
拉着她的手,直言以后把她当亲妹子一般疼。
哥哥呲着大白眼笑,俨然对妹妹带着巨款回来的事情也是喜笑颜开的。
只是人心易变,她把十两银子给了兄长,没过一年,就遭到了嫂子的嫌弃。
似乎是看着从她手里挖不出多余的钱来,她那嫂子对她便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总觉得留她在家吃一口饭是吃了多大亏一般,全然看不见她为家里奉献的劳动力。
昔日拉着她的手,说把她当亲妹妹的话,也早就抛到了脑后。
最让她心寒的,是兄长的表现。
“二丫,你看,小妞她们姐妹一天天也大了。哥哥不是怕你吃,只是你这个岁数,若是一直留在家里,到底是影响她们名声的。你看看,要不让你嫂子寻摸着人家,她的眼光不错,总不会亏了你?”
兄长看似憨厚老实的外表,说着扎人心的话。
其实站在他的立场这些话不过分,反而还很有道理。
只是听在她的耳朵里,分外刺耳罢了。
她回家的时候岁数就不小了,怎么那个时候不张罗着让她嫁人呢?
当时说着什么?
说她是他们的亲妹妹,以后就一直在家里住着就好。
现在呢?
却说着截然相反的话。
春娟是实在,但她不是真的傻。
相反,她这样一根筋的人,对待亲密关系,反而更不容易陷入迷障。
以前觉得她有兄长可以依靠,是因为兄长在小的时候对她确实不错。
在她被卖的时候,兄长还哭着喊着阻拦,只是被父亲拖走罢了。
或许经过漫长岁月,他当年怜惜妹妹的赤忱之心早就淡忘了,也或许如今有了自己的小家,生活的重心偏移了。
不管怎样,处在他的位置,为自家打算自然是没错的。
只是从今以后,她再也没有娘家罢了。
对那逝去的兄妹之情,春娟只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缅怀。
第二天早上醒来,她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原以为最后嫁人就算终了,却没想到她之前所为被后娘记恨,竟然哄骗了自家嫂子。
为了把她再“卖”出高价,竟然想把她卖给城郊外的老员外做妾。
她在侯府待过,自是知道做人妾的歹处。
像田姨娘那么好命,碰上夫人那么好的主母,简直是几世难寻。
她在侯府听了那么多年的八卦,满京城这么多年也没有第二个。
那秋姨娘就是有三老爷宠着,隔三差五地还要被三太太磋磨呢!
春娟自认为自己没有笼络男主人的惊人美貌,也没有在豺狼窝周旋一切的聪明头脑。
她若要嫁,就只能嫁个人口简单,没有歪心思的。
再不济,也得她能打得过的。
抱着这么个念头,春娟选了山沟沟里,一个孤儿寡母的童生家。
这对母子都是好吃懒做的,早些年靠着上下村唯一童生的名头,他们不干活也能教人认字读书糊口。
这几年,年景不太好,村里又没有第二个考上童生的,大家都淡了读书的心思,这对母子日子就越发不好过了。
听说老钱家的二闺女曾经在大户人家里当过丫鬟,且很是有钱,这母子俩就起了心思。
大户人家手指头漏点缝,就够他们花好几年的了。
于是,这场婚姻,便在四方人的算计下,成就了。
春娟的嫂子送走了“吃干饭”不嫁人的小姑子,她后娘觉得自己报复了不听话不给钱的继女,刘家母子觉得自己得到了一个金鸡蛋,春娟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归宿。
四方人,都挺满意。
刘家的彩礼是一两银子,并一对野兔子。
春娟的彩礼是嫂子打包的两身旧衣裳。
她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认真地问她兄长。
“哥,我就是再能吃,也不能一年吃十两银子吧!好歹这也算是我出嫁,你和嫂子就给我置办两身旧衣裳,不嫌磕掺吗?”
钱大壮移开了目光,瓮声瓮气道:“二丫,你在家一年也看到了,家里五口人吃饭,就哥一个人养家糊口。每天睁眼就是一堆人朝着你喊饿,你不懂哥有多累。你别为难哥,就当哥对不起你!”
那一刻,春娟知道,她记忆里那对她无限疼爱的兄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烂掉了。
也或许,他跟当下千千万万个吸着姊妹的血供养自己的男人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揭开面纱的时间,稍稍晚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