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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鲜少提及负面的情绪,至少,姬无盐从未在外祖母口中听到过“怨”之一字,此刻她却说“怨他”,理由虽是因为给自己添了堵,可姬无盐没来由的,就觉得外祖母该是知道了上官鸢的事情,至少……该是猜到了。

树影祟祟的影打在身上,姬无盐张了张嘴,喉咙里却是一阵阵地发干,发不出声音来,她遍体生寒站在那里,甚至不敢对上老人家的眼神,想问,却又不敢问,惴惴不安间,她最后也只是咽了咽口水,什么都没说。

对方却坦荡温柔,拍拍她的胳膊,朝着自己院子的方向努努嘴,“陪我过去吧,你王嬷嬷大抵又是守在院门口,瞧着你陪我,她便不会念叨我大半夜乱走了。”

“……好。”

不长的一段路,走得忐忑又压抑,真真步履维艰。老夫人却似乎并无所觉,只偏头打量了她一眼,关切问道,“可是困了?不如,歇在我院里吧,你上次午后小憩的那间屋子,王嬷嬷每日都有打扫,被褥也刚刚晒过。”

“好……”应得心不在焉的,却又恍然回神,讪笑拒绝道,“不了。子秋还在屋里头等着我回去呢,没多少路的,我不困,只是在想些事情,一时间走了神罢了。”

老夫人不疑有他,也不问想什么事情,只看着站在门口张望的王嬷嬷笑呵呵地抬抬手指,“瞧,我说什么来着,这老太婆啊,就是瞎操心……我就在自家院子里头转转,还能走丢了不成?我不同她说,就是不想她跟着,白天跟进跟出的烦我也就罢了,如今我出门赏个月的功夫,也清净不了。”

她这是担心被念叨索性先念叨起对方来了,颇有些恶人先告状的意味。

只是今夜天上云层厚实,看着像是快要下雨了,这月亮大多数时候都被遮地严严实实的,这种天气赏月……

王嬷嬷横了她一眼,到底是没说教,只转首看向姬无盐,也问是否要歇下,见姬无盐拒绝以后,又催着姬无盐赶紧回去歇息,姬无盐堪堪转身,又被她叫住。王嬷嬷一边让姬无盐等等,一边转身朝着下人歇息的房间去了,没多久,拉着一个睡意朦胧的小丫头疾步走来,人小丫头甚至得一路小跑着才能跟得上王嬷嬷的脚步。

王嬷嬷拉着那丫鬟事无巨细再三叮嘱交代“一定一定要亲自将姑娘送回屋子”之后,仍扒着门槛目送着,一直到再也看不到姬无盐的身形,才叹着气转身念叨,“难怪老奴觉着姑娘愈发清瘦了,就这深更半夜不睡觉的,这肉怎么可能长得出来嘛!人都道,这姑娘家就是要珠圆玉润的才好看……不行不行,老奴可得好好给姑娘补补……”

一边嘘嘘叨叨的,一边伸手去解老夫人的斗篷,只心不在焉垂眸间,倏地一顿,“您……您这是……”

老夫人低头一看,斗篷那圈雪色狐狸毛上,竟有鲜红一点,并不多,但在纯白之上很是显眼。老夫人微微一愣,王嬷嬷却是已经低头嗅了嗅,大惊失色,“这是血迹呢!您哪里受伤了?”

阻止了对方手忙脚乱的检查,老夫人颇有几分意兴阑珊地又看了眼那血迹,才道,“不是我的。小宁方才帮我整理过衣襟,大概是那时候沾到的吧……她今日将五长老带回来了,既是审问嘛,总少不得动些刑罚,手上沾了些血迹也是正常。”说完,微微一叹。

王嬷嬷心下稍宽,点点头,将那件斗篷挂在臂弯,想着明日洗一洗,若是洗不掉,这整块的狐狸毛有了杂色便不能穿了,还是有些可惜的。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古怪,“姑娘爱干净,若是手上沾了血迹应该一早擦了才是,纵然擦不掉,也该是干涸的血迹……怎地就蹭这上头了?不行……我得去打听打听,这五长老以前便不是个好相与的,莫不是在捉拿的时候姑娘受了伤?”

老夫人却心宽,自顾自进了被窝,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摆摆手劝着,“她身边个顶个的高手,岑砚那小子就不说了,今晚连庆山都跟着,五长老就算如何不好相与,也只是个不会武功的,他就算是想要近你家姑娘的身都难,莫说还要伤着你家姑娘了……那丫头的武功谁教出来的,你不知道?”

“嗯,理倒的确是这个理儿……”

王嬷嬷抱着斗篷点头,又低头闻了闻那血迹,老夫人被她那模样逗笑了,摇头斜睨她,“你以为你是狗鼻子呢,还能闻出上面的是谁的血来着?还是说,你家姑娘的血都是香喷喷的?”

自然是闻不出来的。

血迹不多,又已经干涸,便是血腥味都已经很隐约浅淡了。只是……王嬷嬷斜了眼老夫人,瞪着她控诉,“哪有你这样当人外祖母的,姑娘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你不闻不问,如今这血迹也是,万一呢?这世上多得是万一的事情!姑娘是能耐,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说的不就是这个道理?你倒是真的不担心!”

床榻之上,老夫人正欲躺下,闻言便不动了,抱着被褥呆呆坐着,半晌才舒了一口气来。那口气很是绵长,像是终于将今夜所有的欲言又止、如鲠在喉的情绪都缓缓呼出。

她看着窗外月色打在地面的影子,月光黯淡,这影子便也浅淡。她怔怔看着,轻声喃喃,“我若是不担心,又怎会过去巴巴地守着。我同她一道回来,她呼吸平稳,步履从容,衣裳也干净整洁,便是受了些伤,有陈老在,也吃不了什么苦头。可是有些伤,伤在这里……”

她点点自己胸膛口,看着愣愣的王嬷嬷,声线都哽咽,“老伙计啊……方才我站在那塔楼下,就一直在想……我家的小丫头,正在面对什么样的真相呢……她才十几岁,她在蜜罐罐里长大,能不能承受住那样的真相?于是,我又开始自责,我为什么要将她养在蜜罐罐里呢,否则的话,她会不会更强大一些,强大到足以面对这些风风雨雨……可我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人活在世上,总有苦头要吃的,那幸好啊,至少在我身边,她不曾吃过苦头……苦这种东西,能少吃一些,是一些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