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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昭十九年冬,腊月初九,太子大婚,娶的是上官家唯一的女儿上官鸢。

对此,世人多有不解,亦颇多微词——上官家只是商贾之家,上官家的女儿……怕是难堪太子妃重任。可太子执意如此,于御书房门口长跪不起,只道一眼万年,此生非卿不娶,如此,终是得了皇帝圣旨赐婚。

大婚这一日,帝都燕京城下了好大一场雪,据彼时钦天监夜观星象半月有余,说这是百年难遇的吉日良辰。那场盛世婚礼热闹了足足半月有余,也让彼时瞧不上上官家的人们亲眼见证了什么叫做“商贾之家”。

……

永昭二十年五月二十,东宫走水。待太子闻讯回府,火势已近扑灭,太子妃宫中上下却无一人生还。一具一具被烧地面目全非的焦黑的、半焦黑的尸体盖着白色麻布陈列在一片狼藉的崇仁殿门口,触目惊心地惨烈。

据说最后还是太子殿下靠着某具尸体上属于结发妻子的胎记,才认出了属于太子妃的那一具。绝望的阴云笼罩在东宫上方经久不散。而伉俪情深的太子更是一病不起。

……

谁知,数日后,城中却隐有谣言渐起,说太子妃至死竟还是处子之身。东宫夫妇恩爱假象瞬间支离破碎,彼时所谓的“一眼万年、非卿不娶”终于成了一个笑话,皇家的脸面被打地通红,而彼时悲情痛苦令人惋惜的太子……涉嫌杀妻。

……

姬无盐并没有花费多少力气就查到为上官鸢验尸的仵作是许四娘。姬无盐搭上沈洛歆,是为了顺理成章搭上许四娘。

关于沈洛歆的资料其实很简单,但关于许四娘却有些不简单。

许四娘出自神医世家,年少便离经叛道嫁给了彼时一文不值的毛头小子沈丁头、也就是如今的御史大夫沈谦。就在所有人以为许四娘就此诰命加身光宗耀祖的时候,偏这女子又进了诏狱做起了女仵作。

不出半年,沈大人就带着新进门怀了身孕的妾室分府而居,自此,许四娘这位“沈夫人”成了全燕京的笑话,连带着受到牵连与波及的,还有她的女儿沈洛歆。

多少人曾替这位三品大臣之女惋惜可怜?没成想……竟是另一个许四娘。

沈洛歆说完这些,长久地沉默,捧着茶杯的手隐隐有些颤抖,和最初的紧张不同。她缓了一缓,才继续说道,“大火历时已逾两个时辰,既非深夜沉睡之际,为何无人出逃?我虽不通人情,却也不笨……彼时虽疑惑,却也没想着蹚这浑水。这些说到底距我太遥远,我不能管,也无力管。”

“只是母亲那手腕,说是夜间起夜摔了,可伤口却藏着掖着说什么都不肯给我瞧一眼,我便暗中留了心思,发现竟是刀伤……”

姬无盐心下微沉,瞬间明白沈洛歆同自己说这些的用意。

她要自救,也要救她的母亲许四娘。

东宫火起,太子妃葬身火海,陛下肯定严查,验尸是避免不了的。可太子与太子妃伉俪情深,不忍爱妻尸骨未寒就受此大辱,拔剑阻拦亦是情有可原。仵作低贱,如何能碰皇室儿媳的身子?情理之间的权衡之后,名分上仍是御史大夫发妻的许四娘便是最合适、也是唯一合适的人选。

而许四娘……却是手伤在前。

在东宫的那场火还未烧起的前夜,许四娘遭人暗算,伤了手腕。可那尸最后还是验了……

指尖轻叩桌面,眸深似海,“你……”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想问,却又害怕听到的答案是不能承受之痛。

半晌,咬了咬牙,终是问道,“你们发现了什么……令人如此忌惮……”

沈洛歆摇头,“所以想着问问您……”不自觉带上了敬语。

“问我?”姬无盐微微一愣。

“您不就是……”触及对方目光,蓦地一愣——太子妃的尸体已入皇陵,即便重生,又如何能重生在自己的身子上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皇陵里出来?

这人不是上官鸢,而是……孪生?

姬无盐半起了身子为她倒茶,最初的情绪过去之后,她缓缓靠向椅背,表情平静如水,伸手缓缓摘了脸上面纱,露出一张和沈洛歆印象里完全一样的脸,“上官家并非只有一女,而是一胎双生。那是我的孪生姐姐,上官鸢。姬是母性。”

说完,又问,“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饶是已有准备,眼底仍划过一抹惊艳。沈洛歆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那是自己的底牌。

姬无盐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挑了眉眼看她,理智又冷静地为她分析,“如今你们的安全,是因为那点儿只能唬唬人的身份,那身份你自己清楚,就像建在空中的阁楼,风大一些都岌岌可危。待到对方发现御史大夫沈大人真的将你们母女抛诸脑后的时候,真的危险就来了。”

是啊。

沈洛歆捧着茶杯,指节都泛白。

这个世界和之前的完全不同,这里没有健全的律法,这里乞丐是要被赶出城去的,这里普通人的性命轻如草芥……这里,足够弱肉强食。

“我……”

人与人的相处,大抵都是双向的,感情是,交易亦是。她下定了决心,缓缓说道,“我……天生与旁人不同,视人先视骨,加之打小跟在母亲身后学习,验尸技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即便你戴着面纱,于我亦如无物。”

姬无盐眉梢狠狠一跳,鲜少地一下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饶是想过太多种可能,可这样的答案还是大大地超过了预期。她看向对面这个捧着白瓷茶杯很是紧张的姑娘,一时间……有些惊喜。

沈洛歆说完,仿若松了一口气,除了穿越之事,她什么都已经和盘托出,反倒有种说不出来的释然。手中茶盖搁在茶托上,挪了挪,再挪了挪,才斟字酌句,“如你所说,父亲虽是御史大夫,但早已弃我们母女于不顾,何况,在真正的权势面前即便是父亲也是势单力薄,我原也想着息事宁人只作不知。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