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菀只觉当头浇了一盆冰水,突然冷静了下来。
“我祖父,可是在你从大燕,回京的时候,跟你说,唐家的嫡女,得当皇后的?”
周危沉默着,没有说话。
唐菀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祖父他,太爱自己了,不顾一切地,想要去实现自己的心愿。
“呵呵呵……”唐菀笑得眼泪直流,笑自己痴,害了祖父,害了唐家。
周危看着她这副模样,消散的怒火,又聚了起来。
“如果当初,你祖父肯交出周险,朕会网开一面。”
唐菀咽下眼中的泪,转正目光,看着周危:“难道唐家世代战守边疆,半数以上的男儿,为国为民,死于战场。”
“唐家百年的清誉。”
“不足以让你,信任祖父吗?”
周危只是固执地看着她。
是了,他不信。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他是帝王,周皇室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威胁到他的皇位。
更何况,是一个背靠强大军权的人。
“不管你信不信,唐家绝无谋反之心,我祖父,对大周,对皇上,也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至于唐家嫡女想要当皇后。”她红着眼睛看着周危,满满都是悔后和怨屈。
恨他。
更恨她自己。
她移开视线,没有再看着他,语气决然:“是我当初年少无知,向祖父求的。”
周危一震,一个不敢置信的想法,冲出脑海。
难道自己当初,误会了?
她重新看周危,坚定又清高,那是身为唐氏嫡女,流着唐氏之血的傲骨。
“你不懂我祖父,他仁义,方能以命,以自己的命,以自己族人的命,以自己子孙的命为护国之剑,上疆场斩杀敌军。”
“一个仁义之人,又怎会背信弃义,拿别人的命,去换取利益。”
“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他养大,视如亲子的人。”
“你更不懂一个圣臣所坚守的气节。”
“如果当初,他用七叔的命,来换取唐家人的安危。”
“那以后,他和唐家,也可以用其他的东西,去换取其他的利益。”
“那又如何门高门清廉,海宴河清?”
“天下太和,海宴河清的愿望,不止你有,天下黎民,谁人不愿?”
唐菀赤红的眼眸里,沙哑的声音里,都带着一丝凄诉。
那也是祖父的心愿。
他一生南征北战,为了周皇室,甚至为了周危,运筹谋划,几进几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不知这大周江山,满朝文武,可有人懂他。
周危面目紧绷,看着她沉吟片刻,威厉道:“唐菀, 你若聪明,就杀了他,别犯和你祖父一样的错误。”
他转头,看着唐山景,不,在他眼中,是周险。
不像是血脉相连的同族,手足兄弟,更像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异族。
唐菀仰头,倒吸了一口冷气,盯着周危:“将来,曜儿和炀儿长大了, 你是不是也要这样逼他们其中一人,残杀手足?”
周危大怒:“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唐菀嗓音蓦地提高,尖声质问。
“唐菀,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周危转头,向长林:“动手。”
唐菀手上用力,剑又贴紧他的喉结处,再进一步,见血封喉。
她咆哮着,哭喊着:“周危,你放了他!”
“这是你欠七叔的,也是你欠曜儿,也是你欠我的,你放他走,你放他们走!”
“你别逼我!”
她泪如雨下,声嘶力竭。
“你别逼我,你不要逼我!”
唐菀左手痛苦地捂上自己的太阳穴,纤细的身躯痛苦地扭曲着,战栗着,几近抽搐。
她被逼得太紧了,太痛苦,太难受了。
她不能让周危就这样杀了小七叔。
上上辈子,她欠了他那么多。
如果连他,都是这样的下场。
那她重生回来的意义,又是什么?
如果周危非要逼她对他动手,那么眼下她苦苦经营起来的一切,孩子们的未来,唐家的未来,又会土崩瓦解。
她只觉自己心脏缺氧,快要窒息了。
仰着头,张着口,才能吃力地吸进一些空气,维持住呼吸。
周危看着她那般痛苦的样子,只觉心脏蓦地被一片一片撕碎。
“唐菀,你爱过朕吗?”说着,他眼中泪光一涌,眼睛全湿。
“哗!”唐菀的眼泪,再次蓦地流下。
重新看着男人:“臣妾不爱皇上吗?”
“先帝三十七年冬,太子十五岁。”
“燕国大军布阵渝河,燕国皇子燕寿,在大周京中,侮辱皇室,虐杀朝臣。”
“大周上下,诚惶诚恐。”
“我祖父与先帝意见相左,朝不保夕,却让唐家男儿备战,立下生死状,要以命祭国。”
唐菀说到这里,哭噎难成声。
“彼时,太子站出来,前往燕都当质子,以换取两国和平。”
“满京百姓,夹道相送。”
“臣妾当时,年方十岁,在北城门下,见太子真颜,惊觉这天下,再无这般好的人。”
说到最后,唐菀语气哀绝,冰凉的空气里,都是她战栗的呼吸声。
可她得到了什么?
满门覆灭,爱她的人,她爱着的人,一个个惨死。
她连她的三个骨肉,都护不住。
“到底是稚儿太痴——”
周危猛然大震,不敢置信地看着唐菀,她那悲壮的模样,让他撕裂的心脏,再寸寸碎裂开来。
唐山景闭了下眼睛,鸦沉若羽的眼睫,也被打湿。
他看着周危:“皇上,周险在被带出宫的那天,就已经死了。”
“能做唐家子,谁还会愿意做周氏人?”
“砰。”唐山景将手中的剑扔下,视死如归。
唐菀闭眼,将眼泪全部吞咽,再睁开眼睛,冷得没有一点情绪。
“皇上要怎样,才能放了七叔,和唐家的这些人?”
“哼!”周危冷笑:“唐菀,跟朕谈条件,你配吗?”
唐菀身躯晃得厉害,只觉心脏疼得,连呼吸,也跟着是疼的。
周危转头,向唐山景:“朕今日不愿杀你,是因为,你没那个份量。”
当初,他要唐启交出唐山景,是因为他在朝中没有任何根基,而唐山景,背后有整个唐家。
而唐家,完全可以影响到满朝文武的决定。
他势弱。
但现在,整个大周,已经逐步在他的掌控之中。
唐山景就算是皇子,有资格称帝,也不是他的对手。
唐山景不由看向唐菀,只见她也看着他,那隐忍的眸子里, 透着让他远走的希翼。
他是她的小七叔啊,从小看着她出生,看着她长大。
她要什么,他都会满足她。
现在,他也不能让她为难,让她置身于险境。
长林收起自己的剑,转头,给远处的长风递了个眼角。
长风挥手,其他士卫,也纷纷将人放了。
唐山景又看了唐菀一眼,转身,来到属下们面前,向他们点点头。
大家纷纷起身,跟着他们离开。
漆黑的寒夜里,唐菀很快就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哐当!”她手中的剑脱落,掉在地上。
宋嬷嬷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跑到她面前:“娘娘!”
“宋嬷嬷,我好像听到曜儿哭了,我们回宫……”她话还没说完,身体一软,往地上倒去。
“娘娘!”宋嬷嬷大喊着去扶人。
周危先一步,将人抱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