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浸湿了被褥。
董文卿猛然坐起,侧头环顾四周,是在自己家中。
月光透过纸窗照向屋内,朦胧且虚幻。
董文卿抬手抵住额头,他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噩梦惊醒。
梦中,佟家的人从血泊中爬起,他们面目扭曲满目疮痍,口中不断叫着董文卿的名字。
梦里的佟凝空洞的眼窝直直的望向董文卿,声音无比幽怨。她抓着董文卿的裤脚,怨声质问他为何要害她。
血红的手印印在董文卿的衣服上,董文卿无法动弹,无法出声,只能任凭恐惧将他淹没。
董文卿有些疲惫,他掀开被子,披上外衣,准备出门透透气。
深夜的凉风带着属于秋季的温度,瞬间吹醒董文卿。
院中安静至极,牲畜都已歇下。兴许再有片刻,便能听到鸡鸣。
月光下,房檐处,白裙轻荡。
董文卿眯了眯眼,向着坐在墙头的梅辞轻轻一笑,笑容有些苦涩。
梅辞抱着腿,低头望向董文卿,不言不语。
二人之间并无交谈,也似乎无可交谈。
董文卿在门口稍站片刻,随后轻声掩门,再次回到屋中。
屋外笛声轻奏。
董文卿盯着床顶,想起二人南行时,听过的那支曲子。
一曲奏毕,梅辞将玉笛收起,沉默的望向院内紧闭的房门。
屋内,是已然睡熟的董文卿。
这一夜,董文卿再无噩梦侵扰。
当太阳升起时,梅辞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仿佛她从不曾来过。
董文卿推开门时,下意识的寻找梅辞的身影。空空如也的墙头,让他哑然失笑。
董母卧病在床,需要董文卿贴身照顾。
对于董文卿的所作所为,董母再没有过问。
这日,董母躺在床上,双眼发直。她告诉董文卿,她感觉自己时日无多。
“母亲只是一时病痛,将来自会康健长寿,何故想那未有之事。”
董母没有反驳,她捏了捏董文卿的手,声音浑浊低哑。
“我不怕阎王判我刑罚。我只怕我走后,世间再无人能伴你左右。”
空气一时凝固,董文卿反握住母亲的手,良久。
“母亲此生积德行善,定然福泰康健。”
“我好像看到儿时的你,经常躲在水缸后,哭着鼻子。我走过去将你拉出来,告诉你男子汉要顶天立地……”
董母的声音越来越轻,逐渐缥缈散去。
董文卿跪在床前,将头慢慢磕下。
素白的缎子挂满了董家,董文卿披麻戴孝,守着院中的棺材。
世人嘲讽董文卿,天道轮回,都是报应。
董文卿不言不语,将手边的黄纸放到铜盆中,看着火苗将其侵蚀,化为灰烬。
夜里,董文卿依旧跪在院中。
梅辞飘然落下,走到董文卿的身后。
董文卿并未转头,他将手中的黄纸分了一些递给梅辞。
二人依旧沉默,似乎只有风在诉说彼此的心思。
黄纸烧尽,董文卿向着棺材,轻轻磕了个头。
梅辞轻声开口,她说,现在你很像他。
董文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笑得惨然,轻声问道:“在你眼中,我应是怎样的人?”
玉笛末端的红穗轻晃,牵动着梅辞的心绪。
“是……”
“是什么?”
梅辞嘴唇轻启,随后又摇了摇头。此刻她的眼中,看着的是谁,她不明白。
夜晚的空气静谧,一如此刻二人间盘旋的沉默。
月上柳梢,董文卿问起梅辞,以前的他是个怎样的人。
梅辞说起梁倾,说起晏遥,说起……董文卿。
“倒无一人像我。”
董文卿垂眸轻笑,如是说道。
闻言,梅辞摇了摇头。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得不停的摇头。
“你方才说我像他。”
董文卿侧头望向梅辞,目光深沉:“像的是谁?”
梅辞哑然,她答不上来。
“若我逝去,来世便不再是董文卿。到那时,你也会追寻我而去吗?”
“会。”
梅辞望向董文卿,看向他满腹心思的眼底。
“你是董文卿,亦或不是,我也会去找你。”
董文卿愣了愣,避开梅辞的目光扭过头去。他问梅辞,为何要去找他。
梅辞答不上来。她说,她只想在他身边,不论是哪一世,不论是谁。
情之一字,不知何起,一往而深。
董文卿明白,梅辞不明白。
“郡主快来了。”
“恩。”
梅辞点了点头,她告诉董文卿,东国的郡主再过数日,便能抵达尧东。
“那是一名可怜之人。”
董文卿目光如水,语气平静的说道:“我与她,皆是棋子。”
“什么意思?”
“你不必知晓。”董文卿温和一笑,接着说道:“你只需这样就好。”
数日后,董文卿成了驸马的事情传遍了尧东的大街小巷。
世人对此十分不解,凭何董文卿这般的人,能得到郡主的青睐。
佟家的大宅被赐给了郡主,作为日后与董文卿的住宅。
有人说,董文卿看不上佟家,早就谋划好了一切。
风言风语总是传的快且广。当董文卿走在街上,有人当面问他:“你做出这般畜生不如的事情,良心是否会痛,是否还有良心?”
董文卿总是轻轻一笑,不予理会。
郡主府内,水色罗裙的女子坐在藤编的秋千上,前后轻摇。
一旁的侍女垂着脑袋,手心满是冷汗。
身着华服的男子走过长廊,穿过小径,来到秋千旁。
女子晃着秋千,轻声说道:“他没用了。”
男子眼角微弯,笑若狐狸一般,狡黠令人捉摸不透。
“所以呢?”
女子停下秋千,回以一笑:“该把他还给我了。”
男子单手抵着下巴,做出一副沉思的模样。
纸扇轻摇,男子留下一声轻笑。
“遂郡主愿。”
秋千再次摇起,水色的罗裙伴着笑声,随风轻荡。
院墙上的黑色猫咪眨着幽绿眼睛,无声走过房檐,冷冷看着秋千上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