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变化很大,你们说,是不是真患了失魂症?”
“失不失魂症的咱们哪知道,只要她别找我们麻烦,得个失魂症也挺好的。”
“……倒也是,之前成日使唤人,也不将咱们当人看。依我看,真是老天开眼……”
“嘘!你小点声,少说两句,注意点……”
风声将私语送入梅辞的耳中,她站在园内,垂头望着园中的水池。
水中清晰映着佟凝的身影。
梅辞蹲下身子,抬手碰了碰水面。
水纹微漾,摇晃了水中的倒影。
现在,她是佟凝。
梅辞不了解佟凝,同样也不了解作为富家千金,平日里该做些什么。
佟家的人虽感到怪异,却没人去深究。
现在所有人的心思,都在筹备婚礼上。
梅辞会被教仪式流程,量身裁衣,每日都在他人的摆弄下生活。
朱唇轻染,梅辞坐在镜前,无声看着镜中的自己。
“哎呀,小姐真是天生丽质,沉鱼落雁。这模样,莫说新郎官了,就连我这老婆子看了都心动……”
听着耳边的奉承,梅辞缓缓抬手,拿起桌上的粉黛。
“这色调也是极衬小姐的,小姐不妨试试?”
梅辞微微垂眼,并不做声,任凭对方在自己的脸上画来画去。
再过几日,便是良辰吉时。
梅辞将以佟凝的身份,嫁给董文卿。
嫁给董文卿……
摸着手中的红色霞披,手指抚过缎面上精美的凤纹,梅辞的脑海中闪过的却是晏遥的身影。
从这几日的学习中,梅辞知道了成亲对于一个凡间女子来讲,是件具有特殊意义且格外重要的事情。
梅辞不是凡人,她没有作为人短暂而脆弱的生命,她不懂得那些俗礼存在的道理与意义。即便如此,她也会想,如果她是凡人又该如何。
梅辞不是佟凝。
成亲那天,梅辞坐在轿子上,围着尧东城绕了两圈,最终又回到了佟家门口。
董文卿骑在马上,穿着一身喜服,走在花轿前方。
周边是喧闹喜庆的锣鼓庆贺。
风动轿帘,梅辞隔着红纱,看着马上的董文卿。
那个人笑若春风,双手抱拳,向着周边看热闹的人拱手致谢。
轿帘落下,梅辞垂头看着自己无处安放的双手,心中一阵复杂。
董文卿不是晏遥。
绣球的另一端,是董文卿。
梅辞依着记忆,默默的走完了整个流程,随后被送回了洞房。
桌上放着一些简单的糕点,是放来给饿了一天的新娘垫肚子用的。
梅辞能看到喜堂中的情况。
董文卿就像当初成亲的谢羡廉一样,辗转于每一席之间。只是那仿佛定格一般的笑容,让梅辞感到十分失落。
这场喜宴一直持续到太阳落山,月亮升起,人们才缓缓散去。
梅辞坐在床边,按照凡间的习俗,等待着她的相公,来掀起她头顶的红纱。
良久之后,门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门被轻声推开,又被轻轻带上。
梅辞隔着红纱,看着董文卿在门口停顿,须臾后又走向桌边。
屋内是令人尴尬的沉默。
“……佟小姐,可否需要吃些东西?”
梅辞眼睫微跳,轻轻摇了摇头。
尴尬的开场,让董文卿有些不知所措。他尴尬的笑了笑,随后将头扭向一侧。
空气再次陷入沉默。
兴许是觉得气氛太过尴尬,亦或是觉得事已至此,董文卿沉默着望向梅辞,拿起桌上的如意,缓缓向梅辞走来。
翠色的如玉缓缓掀起红色的头纱,四目相对,董文卿慌忙闭眼,避开梅辞的目光,客气的称呼她为“佟小姐。”
看着逐步远离自己,走到桌边坐下的董文卿,梅辞轻轻应了一声。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董文卿单手支着脑袋,强撑着精神,不想就此昏睡过去。
烛炎跳动,董文卿满脸倦色捏了捏眉心。
“今日操劳,想来佟小姐早已疲累,不妨早些歇下……”
话音未落,便听梅辞疑惑出声:“你为何唤我佟小姐?”
“既是入赘佟家,我自明白自己身份。不敢高攀,故以小姐相称。”
梅辞思索片刻认真的看向董文卿:“既已结为夫妻,理应以夫妻相称,其余皆为外在,何必在意?”
没想到能从佟家小姐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董文卿一时愣住,半晌,微微一笑。
“世人皆说佟家小姐刁蛮任性,泼辣造作,现下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梅辞犹豫须臾,低声说道:“他们说,我患了失魂症。”
闻言,董文卿沉默了。他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佟家将自家女儿的问题粉饰,包装起来推上了喜堂。
“你还记得什么?”
梅辞摇了摇头,她问董文卿,为什么要答应这门亲事。
董文卿没有立刻回答,他反倒问梅辞,为何会同意这门亲事。
二人皆是沉默。
世间多是身不由己,多是人情世故。
董文卿明白,梅辞却不明白。
在涉及到日后的称呼时,董文卿告诉梅辞,她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随便称呼。
梅辞微微垂眸,似是在认真思索。
“……文、卿?”
“……恩。”
董文卿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疲惫爬上他的眉梢,他有些熬不住了。
火烛微跳,董文卿趴在桌上,沉沉睡了过去。
梅辞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桌边,静静看着董文卿的侧脸。
均匀的呼吸声伴随着胸腔的起伏一高一低。
梅辞微微抬手,想要触碰董文卿的脸颊。
半晌,却没有靠近。
那张一模一样的脸,是晏遥、是梁倾,亦或者都不是。
梅辞挥手熄灭了蜡烛,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昏暗的房间。
月光下,梅辞变回原来的模样,慢慢走到梳妆台前,缓缓坐下。
铜镜里映着梅辞的脸,清冷出尘,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梅辞拿起桌上的唇脂,手指轻沾,横涂在自己唇上。她穿着大红的喜服,扮着凡人的新娘。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梅辞动作微滞。她从未认真审视过自己的样貌。她眨了眨眼,镜中的自己也眨了眨眼。
梅辞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僵硬的想要露出一抹微笑。
身后董文卿的呓语让梅辞突然惊醒,她微微合眼,静坐不动。
当她再次睁眼时,铜镜前坐着的,已是佟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