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囿是在一间破旧的茅屋中找到晏夏的。
这间茅屋先前被瘴气覆盖,此时瘴气虽已散去,空气中却依旧留存着一些刺挠的感觉。
茅屋中积满了灰尘,空气中隐隐带有家具发霉的潮湿味。
晏夏坐在桌边,桌上满是灰尘,以及一个个鲜明的掌印。
司囿站在屋外,脏乱的环境让他连下脚都十分嫌弃。
晏夏却似乎并不在意周围的环境,她看着对面空气的位置,笑若灿阳,仿佛在与人对话一般。
司囿什么都没看到,可在晏夏眼中却并非如此。
“晏夏。”
听到有人喊自己,晏夏这才转过头去,看到站在屋外的司囿
“你怎么来了?”
“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晏夏觉得有些好笑,她抬手指了指空气的位置,说道:“与他们聊天啊。”
司囿沉默须臾,平静的问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晏夏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无限的惆怅。
“我知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啊。”
晏夏说,现在此地已经没有瘴气了,她想来这旧地,与那幻觉中的友人,再聊几句。
晏夏口中的友人,此刻在她眼中,正坐在她对面,与她谈笑风生。
司囿抬手掩鼻,终是走进屋中,站在离门较近的位置:“到什么程度了?”
晏夏笑了笑,抬手指了指茅屋的角落,那里堆弃着一些动物的尸骨。
沉重窒息的空气盘旋在二人之间,司囿微微垂眼:“晏遥怎么办?”
“晏遥?晏遥……”
晏夏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撑着桌面立刻站了起来:“那小子还好吗?客栈怎么样了?”
“活干的不怎么样,惹人嫌的本领倒是一绝。”
闻言,晏夏欣慰的笑了:“那小子……就会给人惹麻烦。”
即便瘴气散去,司囿依旧觉得呼吸不畅,他微微皱眉,与晏夏对话:“你何时回去?”
晏夏盯着对面无人的部分,沉默良久,轻叹出声:“还是不回去了。”
晏夏的情况,比司囿想象的要严重许多。她的记忆时常出现空缺,偶尔感觉像回到了几十年前一样,忘记现在的自己。
在记忆缺失时,晏夏仿佛如野兽一般,渴血嗜生。等她回过神时,手边早已堆满了动物的尸骨。
晏夏想起了晏遥,想起了那个拖累了他十几年的调皮小孩。她却不能回去,她不能、也不想在无意识时,伤害她的牵挂。
“那小子很担心你。”
“哈哈,那小子担心我?他巴不得我一直不回去吧……”
晏夏说着,声音有些哽咽,她抽了抽鼻子,微微仰头望向房顶:“告诉他一切都好。”
司囿扭过头去,避开目光,平静的说道:“你我存有血契,契约存在期间,你可以指使我做任何事情。”
晏夏抬起她满是污痕的手,悄悄抹了抹眼角,咧嘴笑道:“替我保护好他,直到他死去,也可以吗?”
良久后,司囿点了点头。
晏夏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望着对面无人的地方,说起了当年。
几十年前,晏夏作为灵清宗最有天赋的弟子,活跃在整个修士界。
晏老太很喜欢这个曾孙女,因为她不禁代表了晏家,更是灵清宗的希望。
晏夏少不更事时,喜欢同门的一名师兄。那位师兄,便是晏遥的亲生父亲。
在晏夏的眼中,师兄温柔善良处事沉稳,同时法力高强,在宗内颇有声望。
晏夏儿时调皮,多次使用小法术,想要引起师兄的注意,却总是被师兄轻易化解。
师兄总是会在晏夏做鬼脸时,从身后揉她的脑袋,将她梳好的头发揉得一团乱,然后大笑着离去。
南边结界松动,师兄作为灵清宗的主力,带领一众修士,前往加固结界。
晏夏因为资历过浅,没有被列在其中。
在第一次结界加固后,师兄便很少在宗门待着,对于晏夏的小把戏,也只是置之一笑,再不多谈。
晏夏心中纳闷,在她困惑的时候,她从宗门的其他弟子口中得到了答案。
他们说,师兄在结界附近的一处农家,与那家的农女好上了。
晏夏不信。年少的她,固执的认为是那女子勾引了她的师兄。所以,她要亲自去警告这个“狐狸精”。
晏夏偷偷跑出宗门,跑到结界附近,看到了那名传闻中的女子。她扒在茅屋后,看着女子手拿簸箕,投喂着地上的母鸡。
“也不怎么好看啊。”
晏夏心中嘀咕,却不想被对方听到了声音。
女子看到晏夏,温柔的对她笑了笑,并亲切的与她打着招呼。
晏夏尴尬的从屋后走出,双脸羞红,说话支支吾吾讲不明白。她稀里糊涂的跟着对方走进屋中,坐在桌边,盯着桌上的水壶不知所措。
对方似乎将晏夏当做了迷路的小孩,她细心的给她讲着故事,并拿出家中珍藏的点心来招待她。
晏夏憋了许久,声如蚊嗡一般,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对方听罢微微一愣,她没有嘲笑晏夏,也没有责怪晏夏。她只是微微一笑,温柔的告诉晏夏,她支持晏夏。
“狐狸精”与晏夏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也或许是因为灵清宗内从没有人与她这么相处,这让她渐渐喜欢上了这位女子。
此后,晏夏经常跑来与这位女子谈心,她们像知心好友一般,分享着每天的趣事,分享着喜悦的心情。
等到年纪稍长一些,晏夏便发觉自己对师兄,更多的是仰慕,而非男女之情。
晏夏的师兄与她的好友成亲了,晏夏却并不悲伤,两个都是她喜欢的人,她喜欢这样的结局。
没多久,女子怀孕了。
师兄每天焦头烂额,晏夏每天忙前忙后,只有女子每天笑个不停。
他们都很期待这个小生命的降临。
……
“也是我不留心,没注意她一人走到结界附近……”
晏夏微微垂眼,似乎不想再回忆。
凡人禁不住瘴气,女子很快便出现了异变反应。她变得易怒嗜血,时常失忆,时常与空气对话,就和现在的晏夏一样。
“不知那些人从哪里听到了风声,打着保护民众的旗子,要杀了她。”
“我和师兄说,让他带着她跑吧。”
“师兄没有回答我。隔天,他出现在了讨伐者的那一边,告诉我要以天下为重。”
“……多么可笑的男人,在保护天下之前,连自己的妻子都要抛弃。”
“我讨厌这样的师兄,我问他,那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孩子总是无辜的。”
“我看得出来,他动摇了。他说,孩子的母亲他无能为力,但是孩子他一定会好好照顾。”
“我不想坐以待毙,我去告诉了我的好友。在她神志清醒的时候,她牵着我的手,笑着告诉我,她不怨他。”
“我气这两个不懂变通的傻子,却劝不动任何一方。”
“行动的那天,师兄拼了命的拖延时间,希望等到孩子出生后再动手。”
“晏遥出生了,那小子,出生的时候就不哭,咬着指头一点不担心外面的情况。”
说到这里,晏夏没忍住笑了起来,后又变得严肃。
“那群人像魔怔了一般,说着妖女的孩子也要除掉,以绝后患之类的屁话。”
“他们好像没有一丁点的怜悯心,让我感到十分恶心。”
“师兄终于的情绪也暴发了,他让我带着孩子走,自己留下拖住那群人。”
晏夏说完,放声一笑:“最后,他终于像一个男人一样,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