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愕许久,长孙无忌才回过神来。
“敢问阁下名讳?”
“你不必知晓了,对你无益处。”
袁天罡摸过一个还算干净的杯子,将茶水倒入其中,却未抿一口。
长孙无忌抬眼瞧了瞧,道:
“此茶乃本官从东都带出,谈不上多么名贵,但在这乡野之中,绝对算得上天珍,阁下不必嫌弃……”
袁天罡将茶杯抬起,凑到鼻尖闻了闻。
“此阵中,连气味都如此惟妙惟肖。”
长孙无忌一愣,眉头皱起。
眼前这人为何如此怪异,净说些自己不懂的话。
“既然如此,那本官便陪阁下敬一杯了。”
长孙无忌话毕,又坐回椅子,给空杯上满茶水,作势要敬袁天罡一杯。
“不必了……本帅一生,除挚友李淳风外,不屑与他人共饮之。”
袁天罡放下茶杯,缓缓道。
一旁还在震惊中的李春风,听到自己的名字后,稍微缓过来点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袁兄忽然变得如此陌生……连自己的名字都叫错了。
长孙无忌的脸色不太好看,被突如其来一个不知身份地位之人屡次不尊,饶是以他的心性,都有些忍不住脾气。
“阁下确实傲气非常人,但凭三言两语莫须有的,恐怕不能让本官达成您所愿吧?”
袁天罡淡然一句:
“真是滑头。”
“武谨!”长孙无忌忽地对着窗外道,“来本官屋中。”
“唰——”
一道人影速度极快,留下道道残影后,翻进了屋子。
“大人,末将在此,是哪个歹人欲行不轨?”
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中气十足道,目光扫视过三人,带着审视。
“哎,武谨啊,你这性子需得收敛收敛,虽说你内力已至中天位,纵观天下也罕有敌手,但总不能如此毛毛躁躁啊……”
长孙无忌说着,眼神打量着袁天罡的神色,见其在自己暴露出武谨的实力为中天位后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时,脸色当即阴沉下来。
武谨感受到身旁长孙无忌的语气渐渐冰冷,整个人的气势也变得凌厉起来。
李春风偷偷观察下眼前局势,心中发紧。
这长孙先生显然不只是一个教读学的先生那么简单,其身旁浓眉大眼的汉子武谨,气势扎实,眼神宛若能杀人般,一看就是习武之人。
而自己这边,一个泥腿子, 一个黄花大闺女,一个神神叨叨的“袁兄”……
该如何是好啊。
坏了,出大事了……
“阁下难道不知中天位高手的份量?饶是放在江湖上也是可开宗立派的高手!”
长孙无忌的声音越发冰冷,他已经笃定眼前这怪人是打肿脸充胖子了。
“那又如何?”
袁天罡高高抛起三枚铜板,待其未落地时,长孙无忌便大喝一声:
“武谨,动手!”
武谨闻言,身形一动,缠绕在指缝中的铁链带着呼呼的风声朝袁天罡面门席卷而来。
“砰——”
武谨没看到任何动作,双眼便陷入一片黑暗。
从外看去,是其整个人的脑袋镶嵌进了地里。
袁天罡张开手,铜板落回手中,上两下一的分布在其掌心之中。
“嗯……这幻阵中竟能卜得风水。”
“武谨!武谨!”
长孙无忌慌了,方才一瞬间的功夫,武谨的脑袋怎么就被埋进地里了。
“呸……呸……”
武谨挣扎着从土里抬起头,脖子竟然神奇般地未折断。
仔细一思索,赶忙弯起身子对着面前的袁天罡拱手道:
“谢前辈不杀之恩。”
长孙无忌闻言,心中哪还有方才蔑视气愤的意思,急忙道:
“大人,恕我眼拙,未曾瞧出大人身份尊贵,战力高强,是某唐突了……在下愿尽己所能为大人赔偿……”
“呵呵。”
袁天罡轻笑一声,拍了拍长孙无忌的肩膀。
“咕咚。”
长孙无忌狠狠咽了口唾沫,腿肚子已经开始打颤。
武谨这中天位高手,尚在眼前这人手下走不过一招。
自己一个读书人,又怎和他对付。
当务之急的是保命要紧,如若是还未见到李兄就暴尸在这乡野,岂不是半生心血费之……
“不必紧张,本帅是人不是鬼。”
袁天罡调笑一句,带着李春风与姜成二人走出了屋外。
“三日后,本帅来寻你,长孙大人是个聪明人,该做什么,你清楚。”
“呼……”
看着这尊大神终于走远,长孙无忌长出一口气。
“武谨,如何?”
“回长孙大人,某探不出其底细,某与那前辈,相差太大了……”
武谨犹豫半晌,终还是将话说了出去。
长孙无忌摸了摸被汗水浸湿的内衬,不由得苦笑。
走的是乡野路子,顺带招个弟子遮掩身份,却没想到是欲盖弥彰,躲在如此偏僻的地方都能被人逮着。
……
“袁兄,你……你不是袁兄。”回去的路上,李春风犹豫半晌道。
“呵呵,本帅可以是你的袁兄,亦可以不是。”
袁天罡笑道。
姜成在一旁瞪大了眼睛,她不理解,为何袁兄会不是袁兄。
那自己的天纲哥,去哪了?
“你们只是本帅的幻象。”袁天罡悠悠叹息一声。
“幻……幻象?”李春风呼吸明显地急促起来。
“你们都是本帅的幻象,只要本帅破了阵,这一切便消失了。”
袁天罡手中凝出一团精纯的内力,把玩着。
“袁兄……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李春风于雪夜中而生,与你玩泥巴,掏鸟窝,患难与共十余载……怎就成了幻象?”
李春风说话的同时,脸上同时有白色的亮点浮现。
袁天罡已是注意到了异象,轻叹一句。
幻阵终是幻阵,当自己在幻阵中无限明悟之际,幻阵也便要破了。
“我……我的脸……”
李春风忽地感觉到脸上有酥麻感传来,伸手一摸,竟是直直伸入了脸皮内。
但触感是空洞的……虚无的。
“别怕,有本帅在。”
袁天罡伸手在李春风的脸上扫过,李春风的脸又变得凝实起来。
“我……我……”
李春风瞪大着双眸,说不出话来。
他这一生,只是虚假?
“天纲哥……我怕……”
姜成的脸上显现出许多委屈。
她不知为何,就是怕。
怕眼前的邻家大哥哥消失……怕自己消失。
“你叫……姜成?”袁天罡忽地问道。
“嗯嗯。”少女的脑袋点的很快。
“本帅有一故人,年少时的性子……同你无二。”
三人并肩走在路上,只是步履缓慢。
周身所有一切仿佛都凝固下来,只有三人行在小道上的身影。
“她喜欢本帅,甚至不厌本帅曾经……如骷髅般的脸面。”
袁天罡淡然道。
“后来呢?”姜成的语气中带着心疼。
自己的邻家哥哥若是变成了骷髅脑袋,那得多疼啊……
“后来,本帅只是本帅。
是君王的忠臣,是天下的不良帅。
但本帅,却自始至终没为自己而活过。”
袁天罡的语气渐渐变得低沉起来。
李春风想同往日一样再伸手搂住袁天罡的肩膀,但强忍住了。
“本帅亦有两挚友,其中一人唤作李淳风。
才德之高,世间难寻。”
“他,做官了么?”李春风问道。
“呵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袁天罡笑答道。
李春风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本帅为了一王朝之延续,苟活三百年。
挚友驾鹤西去,本帅无能无力。
爱慕本帅的小姑娘,长成了一方尸祖,成立玄冥与本帅作对……
本帅亦是迷惘。
这三百年的踌躇,本帅了然。
当吾为自己而活时,吾便非吾。
一个妄图再和老友喝上一口酒的相师,一个过着一辈子安生日子的百姓,离本帅实在是遥远。
当吾为天下而活时,吾才能摸得到自己。
冷血,淡漠,失了七情、无了三垢的不良帅,才是我的归宿。
但这幻阵中处处为本帅营造的温暖,哪怕是贫寒之苦也都让本帅几近动摇。
陷得越深,本帅便再难以破开了。”
袁天罡说了太多,许是王远曾带给他的多愁善感。
“袁兄……那你还是走吧……比起我们这些幻象,外边的世界,更需要你。”
李春风的语气听不出悲喜,但说话时,脑袋却是低垂着的。
“嗯嗯,天纲哥,你走吧,也许你走了我们还在呢?”姜成泪眼婆娑道。
袁天罡的步子没有停下,仍是负着双手在这唯有三人的小道上行进着。
“再……等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