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灾?”
李甲先是一怔,然后很快拉着刘彩蝶往停驴车的地方奔去。
所谓兵灾,即是战事的溃兵、逃兵起祸乱,一般三三五五个逃兵便可在村庄寨子为非作歹,若被称作兵灾,那便是大规模的了。
听到镇子东头的马蹄声与喊杀声,李甲便知晓此次兵灾规模定不小。
奔到驴车旁,李甲一手就将刘彩蝶提了上去。
随后自己跳上车,毛驴开始前行。
行的比马车缓些,李甲有些心急。
他倒无所谓自己,而是怕一旦和那些溃军正面迎上,会顾不上刘彩蝶安危。
兵灾从东头起,镇民只得往西道儿拥挤而去。
此时的驴车行的比奔跑的行人还要慢了。
眼看身后喊杀声越来越近,李甲一个纵身,从驴车上跳下,抱起刘彩蝶快速奔跑起来。
“李李李……李哥!驴车!”刘彩蝶惊呼。
“什么时候了,还管得着驴。”李甲呵斥一句。
几个呼吸间,便抱着刘彩蝶快跑至镇西出口。
“少侠!少侠!”
有一妇人拄着拐,歇斯底里地叫喊着。
李甲本是没停步子,但看到那妇人身后护着的孩童,终是迟疑了。
“少侠!少侠!”
妇人看着李甲抱着女孩走来,赶忙将拐放在一旁,跪在了地上。
推了推身旁的孩子,手中动作很大,推的孩子踉跄。
“少侠……求你……求你带走我娃,他很乖的,不闹腾。”
妇人一下一下磕头,地上的青砖都要被磕碎了。
怀中的刘彩蝶看了看李甲冷漠的脸庞,终是没说什么。
她知道若是李甲再带着一个小孩,必会拖慢逃命的速度。
她没有资格替李甲做出决定。
“孩子叫什么名?”
李甲叹息一句。
妇人喜出望外,“砰砰”又是磕了两个头。
“谢谢少侠!谢谢少侠……娃儿叫张平。”
“咯噔咯噔咯噔……”
母驴拉着车子,停在了李甲身后。
喊杀声与马蹄踩踏声更近了。
溃军杀红了眼,逮到百姓便是手起刀落。
嗅着空气中越来越浓郁的血腥味,李甲叹息一声。
先是将怀中的刘彩蝶放在驴车上,再把小孩放在其侧。
“彩蝶,我拦着这些泥腿子,你带着张平先走。”
刘彩蝶知道李甲武艺超群,却仍是道:
“他他……他们还没追上上来,李李李哥,一起走!”
李甲轻轻摇头,一巴掌甩在母驴后身。
“李李哥!” 驴车“扑腾扑腾”跑了起来。
“赶快回去!”
李甲叮嘱一句,站定在镇西,没有去看远去的二人。
“少侠……你为什么不走?”
妇人额头血红一片,不解道。
李甲没有说话,看着逐渐逼近的制式军队肆意屠杀百姓,不分男女,不分老幼。
“一群杂碎。”
李甲唾骂一声,浑身黑气涌出,身形骤然消失,出现在了最近一甲士的身侧。
那士兵未反应过来,便是眼前一黑,竟是看到了自己的身体。
李甲一手拔掉那甲士头颅,另一只手便探到下一甲士头颅。
“有江湖客!结军阵!”
终于有甲士从恣意杀戮中苏醒过来,零零散散的军队很快又重新凝聚起来。
约一千之众,挤满了镇子的大道。
“杀!”
“杀!”
听着眼前军队的齐声嘶吼,李甲不由得发笑。
“懦夫草包一群,军阵不在沙场使,对着一群百姓展露肃杀意!可笑!”
“你这江湖客,装什么大尾巴狼!赶紧给军爷让道,否则……”
打头军士叫嚣着,却顿住了嘴。
“否则什么?”李甲头顶的黑气之手已凝结完毕。
“否则我天罡军,定将你撕碎!”打头甲士眼珠一转,道。
“轰!”
李甲头顶黑手拍下,砸死一片甲士,包括方才打头的小将领。
“‘天罡’的狗杂种?!”
李甲怒不可遏,眼神中的怒意已凝结为实。
“竟对着自己百姓起兵灾,妄我先前对所谓的‘天罡’还抱有幻想!”
李甲冲入军阵中,很快冲散了阵型。
长矛齐齐折断,李甲浑身遍布大大小小的伤口。
伪先天终不是先天。
一千五百多人的齐齐进攻,李甲俨然落入下风。
但他远远低估了这些溃军的丑恶。
李甲终究只是一人,无法顾及到所有发疯的甲士。
只见那溃军长矛高高挑起,刺入逃窜百姓的心肺。
再一挑,血红洒落。
李甲分神,便被长矛架住。
“畜生不如!”
李甲高喝一声,甩断长矛,身影不断闪动,一击便挑飞一甲士头颅。
发狠的李甲,终于在一个时辰后,杀光了所有溃军。
看着那溃军衣袍上绣着的“天罡”字样,李甲只觉浑身冰冷。
从街道上走过,很少见活口。
只有小巷子里传来的呜咽声,让镇中带着点生机。
李甲摇摇晃晃,走到了镇子西头。
那拄拐的妇人,已经死了。
身子扁平,想来是被马蹄踏过的。
李甲看了一眼,没有作声。
行在镇子至缠山村的道上,李甲步履加快。
不知为何,方才自己的心跳的很快。
临江夕阳落山之时,李甲回到了村子。
但平日里烟火气浓郁的村子,今日却十分平静。
忽地,血腥味传入口鼻。
李甲瞳孔猛然一缩,发疯似的向刘家奔去。
“轰!”
推开木门,李甲只觉脑子炸开,浑身颤抖地呆在了原地。
刘父半截尸体飘散在院落,鲜血染红了黄土地。
李甲喘着粗气,四下寻着刘彩蝶的影子,终于是在院里栽种的桃树后寻到了其身影。
只见女孩脸上抹满了泥巴,手腕上有道细长的伤口,从中一滴一滴的滴落鲜血。
李甲声音哑住,颤抖着将刘彩蝶拥进怀里。
女孩除了被泥巴抹的脏乱的脸外,袖子下的皮肤异常的白。
是血流干了。
“吧嗒,吧嗒。”
有泪珠滴在女孩脸上的泥巴上,露出其真容。
女孩眼睛动了一下,嘴巴微张:
“李哥……你回来了。”
李甲说不出话,只是狠狠点头,将女孩拥的更紧。
“那些……那些当兵的,杀了爹,还要侮辱俺……俺抹了泥巴,又割了腕,他们嫌脏,就走了……”
“李李李哥……俺是不是……很聪明……”
女孩气息已微弱到不可闻了。
李甲点头,只有点头。
“李……李哥,俺要走咧,俺跟跟跟跟你说……”
李甲颤抖着,将耳朵贴在刘彩蝶的嘴唇上。
“李哥,我喜欢你……”
最后一句话,女孩说的一点都不结巴,仿佛在心里演练过千万遍。
“彩蝶!!”
李甲终于哭喊出声,只能感受到怀中的身影渐渐冰冷,渐渐软下去。
“吧嗒……”
女孩的手松开,李甲送给她的簪子滚落在地上。
上面残留着血迹,是用它割的腕。
残阳已有大半被西边的地平线所吞没。
李甲在院里的桃树边,挖了两座坑。
一边,埋着刘彩蝶,一边,埋着刘父。
没有墓碑,李甲用手指在黄土地上划拉着。
“吾妻——刘彩蝶之墓。”
但很快,黄土地上的字便被其泪水冲刷掉。
李甲写了一遍又一遍。
终是没有成功。
入夜了,村子里格外的寂静。
往日一到深夜便吠叫的狗,也无了声响。
今晚没有月亮,只有深山坳子里泛着妖异之色的紫黑天空。
李甲走进深山。
左手揣着簪子,是送给刘彩蝶的那支。
右手捧着一把刚开的桃花,是刘家院里新长出来的。
一头扎进那山坳子里的光幕里。
满是决绝与悲戚。
“七煞……七煞……”
有怨鬼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