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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出发去太乙学院这事,虞岁只告诉了钟离雀一个人。

钟离雀看见消息已经是晚上,她急忙回复传文:“怎么这么突然?”

“你已经走了吗?”

“啊啊啊我都没来得及看你最后一面!”

坐在马车上,已经离开帝都的虞岁,看见这条传文挠了挠头。

“我是去太乙学院修行,不是死了。”

钟离雀回她:“你一个人在外边要小心啊,太乙学院有六国的人,人多混杂,对南宫家有敌意的也不少,学院似乎是不管这些的。”

虞岁刚想回她放心,马车就停下。

负责护送虞岁的是南宫明的心腹之一,王府禁军队长,曹岩。

马车外传来曹岩恭敬的声音:“郡主,龙车点到了。”

虞岁收起听风尺,掀开车帘朝外望去。

前边是青阳边界的汜水河,河流宽阔,需渡船才可过岸。

岸边青草葱绿,白色的、紫色的小花交错其中,夜雾弥漫在河面,黑暗中除去随行队伍拿着的火把,就是飞舞在河面上发光的萤虫。

太乙学院有世间最强机关术建造的云车飞龙,除去四大机关世家联手建造外,还有名家七圣为它赐言,让它能在天上飞翔,永不坠落。

学院在六国都设有龙车点,只要在学院中有所报备者,龙车就会准点来到乘坐点接送学生们。

想要去往太乙学院,乘坐云车飞龙是唯一的办法。

虞岁走下车来,抬头朝天上云雾看去,远处有一抹金色若隐若现,由远而近。

此刻从远处看去,飞龙缥缈,像是一条细长的、金色的线。

曹岩在旁嘱咐道:“到了太乙,会有在外城的南宫族人为您引路。顾少爷这次被法家困住,需要名家的氐宿天秤做裁决,王爷也已经备好。”

虞岁收回看向天际的目光,转过身来,曹岩将一个黑色的长盒子递给她。

南宫明让她去太乙学院,也算事出有因,若不是顾乾那边被困,他也不会如此急忙地让虞岁过去救场。

毕竟远在太乙的三儿子盛暃根本不搭理顾乾的事,他巴不得顾乾倒霉惹事被赶出学院。

因为隔得太远,南宫明也只能等盛暃回来再收拾他。

虞岁刚接过黑盒子,就听见低沉的龙吟声在上空响起,金色的长龙从高空云雾中俯下身来,它双眼的光芒穿过厚厚云雾,洒落在岸边渡口。

远看是一条金线,近看才发现,其实是一段一段身躯相连而成的“线”。

虽然是人造死物,却精巧绝伦,仿佛有真龙现世遨游天地。

龙车朝渡口下放接送的道路,虞岁能听到齿轮转动的咔嗒声响,她望着前方藏了一半身躯在云雾中的庞然大物,和第一次看见国院通信阵的感觉一样,再次被这个世界的奇妙惊艳。

“郡主,”曹岩等人垂首行礼道,“一路保重。”

虞岁朝他们挥挥手:“那我走啦。”

她抱着长黑盒子朝龙车走去,有人站在入口处等待,被夜风吹得衣袂飘摇,见下方的小人影逐渐走近后,男人扬起微笑道:“留步,我是这次云车飞龙的车夫,莫云,还请姑娘在学名册上确认身份无误。”

虞岁接过莫云递来的学名册,翻了好几页才看见自己的名字,在下边填好需要的信息再交回去。

莫云确认后,侧身道:“请。”

虞岁站在龙口前,朝里面看去,灯光熠熠,她迈步向前,踏入这个瑰丽奇妙的世界。

龙车开始飞行,重新进入云雾之中,朝着玄古大陆的最南边出发。

莫云领着虞岁朝她的房间走去,温声说道:“路途遥远,你可以先在客房中休息一晚,明日辰时才到学院。若是需要用膳,可以去靠后的红房告知,稍后就会有人将晚膳送到你房间来。”

虞岁低头看地面木板,能感觉到龙车在飞行,速度还不慢,但丝毫不影响人们在里面走动。

“这就是你休息的地方了。”莫云停留在一扇黑色的门前。

这一节龙车过道两旁都是黑色的门,上边还写有编号,虞岁的客房是八零六。

“你是最后一名学生,接下来龙车不会停顿,会一直到学院。”莫云推开门,示意虞岁进去,并垂首优雅道,“到时候会有通知,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虞岁站在门口打量着屋内,布景精致,有小窗,有小床,还有妆台,桌椅,靠窗的桌上还放有插花瓶,瓶中一束她叫不出名字的白花正在盛放,是充满舒适的个人世界。

太精致了。

虞岁心中感叹,走到窗边坐下,小心推开窗户。

木窗扣得很紧,她一次只能推开一点,慢慢地推开半扇窗后,她看见了外边漂浮的云雾,长约数百米的金色龙车在其中沉沉浮浮。

不知飞过何地,虞岁从高处往下看去,透过云雾看见了下方的万家灯火,从热闹的都城到寂静的乡野,再到零星火光的山林。

最终她看见的是一望无际的海域,海上明月升降,却看不见这片天地的尽头。

南边的无尽海,是阻止世人进入太乙学院最大的阻碍,它一望无际,没有尽头,据传似乎比六国加起来还要大,占据了玄古大陆一半的面积。

海上常有雾,会迷惑人们心智,若是没有精确的导航非常容易迷路,最后死在海中。

哪怕是坐船也无法从无尽海到达太乙学院,无尽海中有大大小小数千上万个法阵,一个套一个,至今还没有人能乘船穿过无尽海到达太乙学院。

想要去往学院,只有乘坐云车飞龙。

虞岁接下来看到的都是无尽的海域,月光照耀下,或是湛蓝,或是黑沉,偶尔云雾遮掩,什么也看不见。

她单手托腮,看了良久,又似在发呆,直到敲门声响起。

敲门声笃笃笃响个不停,不像是优雅的车夫莫云能干得出来的事。

虞岁走上前去开门,看见门外站着一男一女,跟她差不多年纪。青衫少年耷拉着脑袋,像是没睡醒,梳着双马尾辫的白裙少女则满眼兴奋,见到虞岁时眼睛又亮了几分。

“我是来自太渊国的薛嘉月,”少女朝虞岁笑弯了眼,又伸手指身旁没睡醒的少年,“这是我表哥,薛木石。”

虞岁眨眨眼,没说话。

薛嘉月自来熟,将挂在臂弯的食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叠小食盒递给虞岁:“这是见面礼,我们都是今年新来的学生,提前认识一下吧!”

说完也不管虞岁要不要,直接塞她手里后就转身去敲对面的门。

看得出来这姑娘正处于兴奋的状态。

虞岁打开手中的食盒,看见里面装着的糕点后,又默默盖了回去。

“有人吗?”薛嘉月敲着门,许久没回应,刚将耳朵贴在门上,就见屋里的人开门,她险些摔进去,站在门口的人影侧身避开,没有要扶的意思。

“哎!”薛嘉月抓着门框稳住身体,“好险,你……”

她抬头看去,见到屋中人的装扮后顿住。

虞岁与薛木石也朝开门出来的人看去,薛木明似乎连困意都少了些,只是眼中多了几分困惑。

站在门口的少年白衣束腰,玉冠束发,腰间佩剑,一手按压在剑柄,气势冷峻。过道昏黄的光芒晕染在他过于白皙的肌肤上,浓黑的眼眉下,一双凌厉却又充满沉默的眼轻轻扫过薛嘉月。

长相过于俊俏,气质稳重成熟,让薛嘉月看得心跳加快。

她忙退后两步来到过道中,说话都轻柔了些,只是语调依旧藏不住的欢快:“这位少侠,我是来自太渊国的薛嘉月,都是新来的学生,我们就提前认识一下吧!”

“喏,这是给你的见面礼。”薛嘉月将小食盒递出去。

少年沉默不语。

虞岁挠了挠脸,有些不忍看。

薛木石小声提醒:“人家是女的。”

“啊?”薛嘉月回头,“表哥你说什么这么小声?”

“不是少侠,”薛木石费劲道,“她是女的。”

薛嘉月目光震惊地看回去。

“少年”没有接食盒,只压低嗓音道:“南靖,李金霜。”

“哦……哦哦。”薛嘉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止不住点头,为了避免尴尬,她火速去敲响李金霜隔壁的门。

在李金霜关上门时,隔壁的门开了。

出来的少年高高瘦瘦,穿的跟外边几位比起来较为落魄些,就一件蓝色素简长袍披着,衣物对他来说好像只需要能遮住该遮的地方就好。

少年抬手扣了扣头发,衣袖就滑下去一大截,露出他伤痕累累的手臂。

“大半夜不睡觉,敲人房门干嘛呢?”少年扣完头发又打了个哈欠,狭长的凤眼漫不经心地扫过外边的人们。

“送见面礼。”薛嘉月扬着大大的微笑,“我是……”

“知道了,太渊国人。”少年接过薛嘉月递出来的食盒,却朝对面的虞岁看了眼,轻抬下巴示意,“你呢?”

另外两人也看向虞岁。

虞岁这时候也不好继续当哑巴,开口道:“青阳,南宫岁。”

“噢,南宫郡主。”少年朝虞岁挑眉,“久仰大名。”

看过去的眼神却有几分意味深长。

“你呢?”薛嘉月催促,“你都问了别人,总不能自己却不说吧。”

少年懒洋洋道:“农家,卫仁。”

三人听得一愣。

其他人都说自己是哪国人,他上来就报自己是哪家弟子。

“这玩意,”卫仁打开食盒吃了两口糕点后又吐回去,毫不客气地盖上,关门前评价,“狗都不吃。”

“哎!”薛嘉月反应过来,没生气两秒,举起的手又放下,“又不是我做的,是在这龙车里拿的食物。”

薛木石忽然道:“你别动。”

薛嘉月回头:“怎么了?”

“别动。”薛木石满脸为难,似乎不想管事,又不得不帮忙。

他走上前去,撩开薛嘉月后颈的头发,从她后颈发根中拎出一只小小的红蝎子来。

“农家的石蝎子,是他们窃取情报常用的。”薛木石把小红蝎子扔给薛嘉月,退后五步,他自己其实很怕这种小玩意。

薛嘉月看后瞪圆了眼,气得要死,拎着石蝎子朝卫仁的房门甩去:“你也太心机了吧!”

说完不解气,还想踹门,又觉得这是在龙车上,对方已经是入了流派的弟子,一个石蝎子她都没察觉到,万一再有什么别的东西就不好办了。

薛嘉月忍了,一脚踩碎石蝎子后气呼呼地离开这一节龙车。

虞岁看着地面碎地四分五裂的石蝎子,片刻后,那些碎片兀自复原,重新拼接成石蝎子,顺着门缝爬进去。

屋内没有点灯,黑乎乎一片,躺在床上的卫仁伸出手,让红蝎子爬到指尖,再塞入口中嚼烂吞下。

虞岁关上门,重新坐到窗边,望着外边的黑海陷入沉思。

卫仁说农家时,她就确定,这人知道息壤在她这。

薛家这对表兄妹,妹妹活泼擅长打交道,哥哥像个社恐,眼力见却不一般,能立马发现卫仁留在薛嘉月身上的石蝎子。

至于那位女扮男装的“少侠”李金霜,有点意思。

虞岁屈指轻敲桌面,片刻后拿起听风尺,在无尽海内,没有通信阵,也无法建立通信阵,也就没法向外发送传文。

她看了会毫无动静的听风尺,又看了眼放在旁边的黑盒子,里面装着氐宿天秤,是要去法家场地把顾乾救出来的重要道具。

虞岁想了想,打开食盒,抓了块绿豆糕放嘴里吃,片刻后,她全都吐掉了。

确实。

这玩意狗都不吃。

虞岁一夜未眠。

她在窗边坐了一夜,看月亮缓慢沉没,再看太阳东出,橘金色的光芒冲破云雾,一点点照亮海面和前路。

隐约能看见巨大的岛屿和城池时,低沉浑厚的龙吟声也随之响起。

太乙学院有一国之大,所言非虚。

虞岁在天上往下看,能感受到下方地势的辽阔,随着天光追逐而来,城中亮着微光的灯盏逐渐全数熄灭。

外城几乎全是生意人。

他们有的从出生开始就在这里,也有的是从外界来跟太乙学院做生意的,来自六国不同地方,这里鱼龙混杂,有单纯做生意的,也有做黑吃黑的;还有他国的逃亡者,隐姓埋名老实过日子,也有不老实的。

在太乙外城,学院不管弟子们的江湖恩怨、家国恩怨、个人恩怨。

只有在学院内才会有不可杀人的限制。

在当今学院内,有二十四位圣者。

学生数量好几万,每年都有人来,有人走。

龙吟声由近而远,车上的人们纷纷起身准备下去。龙车停留在外城渡口,沿海岸边有几十个降落的渡口。

虞岁开门时,正巧看见对门的李金霜也出来了,两人猝不及防地相遇,李金霜匆匆瞥她一眼就收回视线,独自朝出口走去。

岸边的渡口对应每一节龙车,虞岁等人不需要走太远就能看见出口。门外是新的世界,鸟语花香,高耸的岩壁上铺满花草,海鸟在清晨发出悦耳的鸣叫声,叼着食物停留在龙车背上看新来的学生们。

南宫家的人早已等候多时。

“郡主。”站在渡口的黑胡子朝虞岁招手,“这边!”

黑胡子朝虞岁走去,他身后还跟着已经长大的季蒙。

长大后的季蒙依旧像个瘦猴,不同的是皮肤比起在青阳帝都那会要黑了些,为了顾乾的事他本操碎了心,心中焦急,可在看见从龙车上下来的虞岁时,季蒙不由呆了呆,短暂的忘记去焦虑。

也就两三年不见,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季蒙对虞岁的印象还停留在有些稚气又呆萌的女孩,尤其是那天晚上他翻墙进去,看见是虞岁时还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去了南宫王府。

他对那天晚上印象深刻。

因为虞岁拿着扫帚站在树下,发现他落地后受惊的瞬间,像极了猫,瞳孔会放大变黑的猫。

如今走在橘金色朝阳下的少女,盈盈柳腰,肤白如瓷,外罩纱裙减缓了她衣裙的红,走在日光中时,光芒照耀下又让那鲜艳的红复活,变得明媚璀璨。

一双秋水眼眸自带笑意,黑黝黝的瞳仁仍旧让季蒙觉得像猫。

她长高了,小时候就精致漂亮的脸蛋也张开了,变得更添妩媚与灵动。

季蒙脑子里莫名蹦出一句话来:我是对的。

还记得几个月前他和顾乾等人聊当年一起在国院的女孩和太乙的女孩谁最好看时,他说是虞岁。

顾乾说各有各的优点,但另外两人说是太乙的荀雅。

如今见到虞岁,季蒙肯定道,我是对的。

黑胡子帮虞岁接过装着氐宿天秤的盒子,边走边说:“从外城去法家论罪场有些远,郡主还不会御风术,便先乘坐马车过去。”

虞岁嗯声应着,余光扫过站在边上不动的季蒙,主动招呼道:“好久不见呀。”

季蒙反应过来,忙道:“郡主好久不见。”

“你在这也这么叫我吗?”虞岁停下脚步看他,“不是说太乙学院内,无视阶级,不需尊称吗?”

季蒙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是外城,还不算学院内,况且我也叫习惯了,不改口也没什么。”

虞岁噢了声,在侍从的帮助下上了马车,黑胡子跟季蒙也跟着坐进来,在路上向她解释当前状况。

学生们接连从龙车上下来,看见眼前辽阔巍峨的天地发出惊叹声,叽叽喳喳,吵吵闹闹,甚至盖过了海鸟的鸣叫。

李金霜独自一人走在阴凉的小道,在喧嚣中静默。

卫仁觉得这日光晃眼,揉着眼睛慢悠悠地挤出人群,漫无目的地扫视人群,三五同伴朝他走来,并肩而行。

薛嘉月欢呼地朝前跑着,薛木石张了张嘴,最终觉得算了,什么都没说,耷拉着脑袋慢吞吞走着。

“表哥你走这么慢干什么,跑起来啊!”

薛嘉月转过身来拉着薛木石,连拖带拽地让他跑起来。

龙车上的海鸟似被新来的人们吓倒,一口吞下食物,展翅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