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医生,检查,拿到处方单,拿药。
享受VIp通道的间岛,本以为最多2个小时就能回酒店。
没想到又被浅间以[来都来了]的理由,拉着做了一次医院赠送的免费全科体检。
全程都是浅间推着轮椅,将她从这个科室送到那个科室,所以即便很困倦,间岛也没有提出异议。
整套流程做下来,时间已经到下午三点。
大病倒是没有,小病却查出一堆来——贫血、心律不齐、慢性胃炎、慢性鼻炎.还有一些结果要等明天陆续出来。
浅间提着两袋药,和她重新坐上了一条家的车。
“麻烦你了,静水,不好意思。”
“一点也不麻烦,你病了还让你做这么多检查,我才该说不好意思。”
“可是因为我,耽误了这么久时间,大家也没有出去玩.”
“你现在需要道歉的对象只有自己的身体,在车上睡一会儿吧。”
间岛听言蜷缩着身子,侧躺了下来,车的后排十分宽敞,但她的头,还是顶住了浅间的大腿根。
她在心里想,不死川当时是否也有枕在浅间腿上的冲动呢?
如果意识没有这么清醒就好了。
浅间看向了车窗外,远方平原升起了一个蓝白色热气球,上面写着[welt]。
这个单词在英语里是伤痕或红肿的意思,但在德语里,是世界或全人类的意思。
全世界么?
德国的工业产品流通向了全球,可是,它的文化却在神罗的故土打转。
浅间上辈子没来过柏林,德国只去过法兰克福和汉堡,因为柏林没有生意。
明明德国的经济整体比英法好不少,但柏林的Gdp却比伦敦和巴黎差太多了,在世界影响力方面,德国也不如英法。
浅间觉得这或许能证明资本集中的优势。
可国际大都会这种东西,可以是炼化财富和文化的熔炉,却不一定是人民的乌托邦。
在生活中挣扎的东京人太多了。
当然,柏林没有成为超级都会,和德国的统一时间太晚、各邦民对本地首府的归属感更强、德国战败等等历史也有一定关系。
即使柏林没有伦敦碎片大厦这样的未来地标,在浅间心目中的国家好感度排行榜里,德国也是遥遥领先于英国的。
因为他读过的康德、黑格尔、海德格尔、叔本华、尼采、马克斯·韦伯、卡尔·马克斯,数质量和共鸣远大于他读过的休谟、罗素、斯宾塞、维特根斯坦。
没有全面深入研究英美分析哲学的浅间,只能谈哲学流派的亲密度,不敢断言优劣。
但此刻的分析哲学,在他眼中看起来如同毕达哥拉斯复生后,把语言学、数学、量子力学、文学评论等东西杂糅起来,最后用来分析某个方言的脏话公式一样古怪。
即使是英美最顶级大学的分析哲学课,学生们也必须先低下头颅,仔细研究莱布尼茨的《形而上学谈》、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黑格尔的《逻辑学》《哲学科学全书纲要》,从而再将所得,应用于系统的、结构式的、被置于某一语言框架内的微观逻辑分析。
遗憾的是,目前哲学圈子,拥有如此庞大系统的欧陆哲学,在发展上已经输给了分析哲学.一如这个世界的教育体系、金融体系,话语权已经掌握在了英美的手里。
但浅间始终相信,人不应该皈依任何一门哲学、一种主义、一套方法论。
推动世界发展的,既不是单一的国家,单一的宗教,也不是福布斯权力财富排行榜的top10,或者门萨俱乐部那群所谓的高智商人群。
无论学什么,中哲、西哲、马哲、分析哲学,只要是学,都能对你产生积极影响。
惟一能限制你的只有匮乏的求知欲。
间岛微微动身,脑袋轻轻磨蹭了一下浅间的腿。
身上的跨包滑落,掉出来两个笔记本。
浅间捡起笔记本和跨包,不由将视线放在了间岛的睡颜上。
她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传到浅间腿上的热度,也没有上午高,看来第二次吃的药起了效果,不适的症状已经消退。
因为体检需要卸妆,她此刻眼睛下方的黑眼圈有些明显。
浅间也注意到,间岛从太阳穴到腮颊处的肌肤颜色微浅,是曾经瘢痕的位置。
在感叹现代医学伟大的同时,他也记得那位木村医生说过,间岛的侧脸和胳膊,还需要至少半年的激光治疗。
想到她还有贫血、低血糖、心律不齐、慢性胃炎、慢性鼻炎这些亚健康慢性病,浅间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额头。
温温的,有点汗。
努力又让人心疼的女孩。
浅间打开了那本封面写着学习笔记的本子,准备写点批注。
她的笔记本里,城市历史文化与美食风物、艺术家与名人、古典音乐常识,每一项都记得条理分明。
或许都是网络搜索的信息,浅间对一下谬误进行了修正,又对艺术家和名人的内容进行了补充。
有时他觉得,间岛和他的上辈子非常像。
有时他又觉得,间岛的灵魂,比上辈子的他强大太多了。
自己上辈子的十五岁还在干嘛呢?
且不论学力和知识面上的差距。
父母好不容易凑足他去夏令营的费用,他却因为付不起各种额外消费,只能看着同学嗨玩时,是个什么心情?
存了半年的生活费,只为买一双和寝室室友保持一致的昂贵球鞋,是个什么心态?
看着外校的翩翩少年,开着跑车接走他有些在意的班花的时候,是个什么表现?
一切都太差劲了。
间岛麻衣,她已经成为了不会因为匮乏而自卑的女孩。
走在陌生城市的道路上、站在博物馆展品前、坐在音乐厅里,她从来不曾让自己失语。
对原则的遵守、对他人的体谅、对挥霍的警惕、对财富的淡然,在这段欧洲行中,她默默地完成了蜕变。
一种成就感在他的心里漫延。
她已如长城般的自尊中,有他帮忙砌上的几块砖。
而浅间自己也证明了自己,超越了那充满遗憾的上辈子。
这种成就感,是在间岛麻衣之外的人身上,体会不到的。
他也知道,这种成就感,源于自恋,源于极权般的控制和改造的欲望。
但这欲望没有那么低劣,就像他会移开横在路上的木头、会拾起沙滩上的废弃易拉罐、会扶正被风吹到的小树并在它下方的土上踩上几脚、会跳起来将小朋友弄丢的气球物归原主。
如果他不做,也许会有别人去做,也许会出现两种完全不一样的结果。
他只是帮了时间的忙,让一些应该变化的东西提前有了变迁。
这里面也蕴藏着某种可能性,这种可能性,有一粒尘土,到一颗星辰那么高远。
他会继续选择干涉,去【解缝】,去帮一些人,从强硬的、不合理的缝合中解脱出来。
[愚昧]与[被操纵]、[渴望]与[被煽动]、[乏味]与[被消费],或者[偶像]与[狂热]、[现实]与[贫穷]、[幸福]与[宗教]、[腐败]与[权力],他对这些现实中随处可见的缝合,缺乏认同。
曾经在中国担任外交官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圣·琼·佩斯,曾在《远征》一诗中写下这么一段——
【异乡人啊,穿上新思想的衣装,即便不发一言,他的拥趸仍然成排成行。】
在日本的第二人生,或许就是一场【远征】,他拥有了一些思想编织的布料,只是不够心灵手巧,苦于成装。
他再一次转头,看着熟睡的少女,打开了她的第二个封面没写标题的笔记本。
或许是文学创作么?
[法国有个叫艾吕雅的诗人说过,【一场暴雨占满了山谷,一条鱼占满了一条河,除了爱你,我没有别的愿望】。静水,今晚的巴黎很美,我想告诉你,想让一池水填满一座岛屿,也是我的愿望。]
[荷兰诗人阿伦茨被称为世界上最孤独的人,他的诗很忧伤,【我写诗,好像细瘦的树,谁能把语言,说得这般细瘦.像我一样】,是的,静水,我爱你,好像细瘦的树,谁能把爱你,说的这般细瘦.像我一样。我的爱是灰尘掉进水里,泛不起半点涟漪。]
[静水,今天你和不死川聊里尔克,让我很羡慕。网上找不到这位奥地利诗人的诗集,我只能在INS上寻章摘句,【你应该将一切举起、放下,应该为一切成为风】,静水,你已经成为了风,你也让我的人生变得像一场风那么大。我需要成为风筝吗?或者是蒲公英?可我不想被绑在一个位置,或者告别你而掉入土地.我该如何追逐你呢?]
[今天又喝了些酒,静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们喝酒。但我喜欢看你迁就我们的样子。明天就要去柏林了,我以前看过席勒的诗,但现在已经记不得了。赫尔曼·黑塞的作品,恋爱咨询部里有很多,静水你应该很喜欢黑塞吧?【走了许多路,终究走向你】,这句诗,我不需要改一个字。因为,它就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
关上第二本笔记本,浅间发现自己犯罪了。
又不小心偷看了间岛的日记
因为好奇内容,他把间岛这几天的日记一口气读完了。
默默又轻轻地将两本笔记本放回原处。
一股莫名的沉重感,彷如苏联占领柏林的部队开着t-34、IS-4坦克陆续朝他胸口压了过来。
他在重新设计[和喜欢的人只能做朋友]的残酷刑罚。
他直接拒绝了告白、刻意回避了暧昧,然后仍保持着友人的身份,与没有改变心意的她们接触。
虽然原则和道德都在告诉他,他没有错,他无权阻止她们的爱意,他只是被动的。
但是,某种程度上,他是一个比花心男更过分的人渣。
如果不翻开笔记本,他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圆滑地守住自己的不恋爱原则。
他为间岛的每个句子感到心疼。
【
我,
从未
听过一个真正的词
不疼痛。
书写
疼痛
你只
需要
很少的词。
】
她的日记,与阿伦茨的诗或许有着同等程度的疼痛。
那么,二见和不死川的疼痛,又是什么程度呢?
他不清楚。
他不敢逃避。
怎么开导?
他不知道。
很多人生路线的建议都被否决了。
他成为了一个有力不知道往哪里使的,没什么用的朋友。
一直当做补偿的做菜,在里面起到了什么作用?
他也不知道。
维持或者不断修复、增进友谊关系,一定是需要补偿(付出)的。
陪伴的时间、一起学习进步的体验、一起体验新事物的经历、做饭.这些有用,又没什么用
你们要的爱,我给不起,也分不了。
真正能拿出手的补偿是什么?
至今仍未帮她们建立的事业心,真的能替换爱欲吗?
被问题困扰而找不到答案的体验,很容易让人进入焦虑、迷茫、挫败、自我怀疑的怪圈里。
仅仅是这么一瞬间,就让浅间的人格矛盾值上涨到了70%。
间岛一回酒店,又进房间休息了。
波奇和二见当起了陪护人员。
不死川拍了拍浅间的肩膀,趁浅间回头时比了一个大拇指。
“罗伯特君果然非常好用。”
“别把我说得像是一条药膏似的。”
“感觉今天去医院看感冒发烧的病人变成罗伯特君了?而且还没有把病看好~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一阵香风袭来。
不死川又趴在浅间的肩膀上,咬着耳朵说道,
“这么烦恼的样子是小麻衣找你告白,被你无情拒绝,可是你也在担心你的拒绝会影响到小麻衣的恢复吗?”
“猜错了,没有第二次机会。”
“那这股深刻反省的劲头是怎么来的?嗯知道了,上辈子罗伯特君是德国纳粹,所以现在心怀愧疚~”
你是怎么看出我是纳粹的?我难道在安妮之家愧疚了么?
好吧,不死川没有和他一起去安妮之家。
“一个僧人不小心解放了一个邪恶的妖怪。这个妖怪在他身边,每天都会变得更加强大。僧人是该努力封印这个妖怪,还是花更多的时间锻炼自己,并真正降服这个妖怪,让它和自己一样皈依佛陀呢?”
“让妖怪爱上僧人就没问题了哦~爱是能解决一切问题的万能药~~~”
不死川对着浅间,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
“烧香拜佛是救不了任何人的。无欲无求的僧人,和危险可怕的妖怪,总有一天,都会从心底希望待在某个人的身边,当他们有互相热爱的具体的人,这样才能完成救赎哦~”
不死川用无比坚定的眼神看着浅间。
仿佛,她就是那一只爱上僧人的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