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雁关一愣,嘿嘿嘿地笑了起来,拿手指指他:“凌雪棠啊凌雪棠……”说着,又是一阵笑,转身出去了。
待他出去,凌雪棠又侧头望了一眼那件战袍,神色更复杂了。
凌雪棠走的第一日,慕仙宜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仍是照样的三餐,照样的临帖看花;
走的第二日,慕仙宜亦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好像与那几日凌雪棠不理睬自己时也差不多。
可渐渐的,到了第三日、第四日,甚至快七八天的时候,慕仙宜觉得不对劲起来了。
有时候晚上晚膳用罢,下意识地往西厢房望一望,似乎以为凌雪棠应该也要回来了,可是看见西厢房是黑乎乎的一片,这才想起来凌雪棠已经去西北了。
有时候读书,读到一件韩信的轶事,心想这个一定要分享给驸马看,可再回神一想,却想起来,凌雪棠已经去西北了。
他偶然看见凌雨棠的时候,总联想到凌雪棠,心中念着,不知驸马到了西北没有?
现在应该在做什么呢?
好想见他跟他说话呀!
这时候,心上脑海中总会浮现出凌雪棠的面容来,绝不是凌雨棠生气冷漠的脸,而是温柔的、含笑的脸。
湛蓝的天空下,飘荡着几丝白云。仲春的庭院草木葳蕤,桃花芬芳,梨花吐蕊,连海棠也绿叶满枝。
屋檐下的青瓷风水缸里,两尾红色的锦鲤正游得欢畅。
春风已是轻柔,不再如冬日的刀剑一般刺骨寒冷,微风春入房中,满室的花香。
慕仙宜坐在窗前,手托香腮,望着庭院,春风细细地拂过他的脸庞,风中带来些花香和新叶的气息。
凝神许久,他终于转过头来,伸手提起笔,在薛涛笺上写下“雪棠吾夫”四个字。
写完了,他又停住了笔,手悬在半空中,却是久久不曾落下。
想了想,这才又开始动笔,写道:“见字如晤。我一切安好,不知你情况如何?西北冷否?交战情况如何?”
写到这里,他不由又停了笔,想了想,却是将笔一放,伸手把刚写的纸揉作一团丢在一旁。
“这些问题驸马一定不愿回答我的,还是不要问了。”
他自言自语道,又重新提笔,写下:
“见字如晤。我一切安好,盼你也一切都好。离别有旬,甚是想念,若得空,望能手书一封与我……”
写到这里,他又蹙起了眉——驸马如此厌恶自己,见自己这些话,恐怕更讨厌自己了。
于是又将纸揉作一团,重新蘸墨提笔:
“雪棠吾夫,见字如晤。汝离京弥旬,我甚念汝,不知汝安好否?汝离京之时,既怨且怒,以我绐汝之故,不愿见我,我实为之,其又何尤?我去岁来归,满心欢悦,愿为汝妻,以为从此尊汝懂汝,与汝共黄昏,与汝赌书泼茶……我缠绵病榻,汝躬汤药、照拂殷勤,百般宠爱;又曾记汝怀栗子甜糕,喜色盈面,送至我手,糕竟尚温;更曾记汝为我择衣,为我摘花,上元观灯……”
“啪嗒。”
一眨眼,泪珠猝不及防滚落,掉在信笺上,晕染了墨迹。
慕仙宜伸手轻轻拂去泪痕,再想落笔,却又想到往日恩爱总总,不由满心酸涩,竟是一个字也写不下去了。
他把笔搁在笔山上,拿了帕子拭去自己眼里的泪,吸了吸鼻子,装作若无其事地模样努力看向窗外,恰在此时,见玉晚言穿着一身玉子色的对襟合欢纹春衣,正拎着一个食盒走进院子里,他忙又拿帕子胡乱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将信笺倒扣着,又把揉成一团的两个纸团拿到抽屉中藏起来,做完这些事,便听鸾镜过来说:
“公主,玉公子来了。”
“快请他进来吧!”慕仙宜qiáng打起jing神,露出一个笑容。
不多时,鸾镜便带着玉晚言进来了,他见到慕仙宜,拱手行了一礼,面上是庄重温和的笑容:
“见过公主,不知公主……”他的目光落在慕仙宜的眼睛上,顿了顿,这才又继续道,
“向来可安好?”
慕仙宜自然知道他是注意到了自己红红的眼睛,有些不自然地笑道:“多谢,我很好。”又说,
“你快坐。”
玉晚言在一旁的八宝凳上坐下,又将自己手里的食盒递给鸾镜,道:“此乃庄子里收的木瓜,我叫人做了木瓜苏酪,有些甜,应该适合公主这样的女儿家食用,特地拿来送与公主。”
鸾镜将木瓜苏酪取出来,慕仙宜看了一眼,见色泽金黄,带着乳酪,甚是诱人,便感激道:“多谢玉公子记着我,我喜欢的。”
玉晚言却道:“我的确是记着公主的……”见慕仙宜愣了一下,他无奈地笑了一下道,
“雨棠一直担心你和雪棠的事,你却三缄其口,一直不愿意说,他与我见你们的关系每况愈下,实在是心焦不已的。”
慕仙宜闻言,缓缓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恕我冒昧,是否是你二人有什么误会?是否雪棠误会你与别的男子……”玉晚言说到这里,没再说下去,毕竟这话实在是不能说出口,正当他有些尴尬时,却见慕仙宜红着眼睛抬起头来,使劲摇了摇头:
“不是,不是这样的!”
“那到底是……??”
玉晚言与凌雨棠私下里猜测,一致认为除了此事,凌雪棠不可能这样翻脸无情,而若是凌雪棠自己与别的女子有染,凌雪棠也定然不可能如此理直气壮。
若不是如此,那他们是真的想不到了。
然而,慕仙宜却不愿再开口了,只是别着头,定定地看着地上某处发呆。
玉晚言便也沉默无言。
屋里一下子静谧下来,只有远处丫鬟嬉闹的声音和微微的风声。书案边高脚小几上的香炉袅袅升起烟气,被风吹拂,倏尓散去。
玉晚言的手指缓缓屈拢,捏住衣裳下摆,小幅扯了扯,正要起身告辞,便见慕仙宜突然转过脸来,目光灼灼,好似寒潭倒映的月华: “玉公子,我与你……是一样的。”
玉晚言一愣,好半响没回过神来,俊雅的脸上变了几变,又上下打量他,这才惊诧地问:“你……七宝之身?”
佛经有言,男子七宝之身,女子五漏之体,玉晚言这样说,是非常隐晦的说法了。
幸好慕仙宜也知晓这个典故,轻轻点了点头。
玉晚言更是惊诧,过了许久,才问的:“雪棠介意?”
慕仙宜苦笑了一声:“极是介意。”
一时间,玉晚言竟也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