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言——”凌雨棠忽然推开玉晚言。
二人四目相对,玉晚言那双星眸惊讶地望着他。
他的目光几乎是落荒而逃,一把拉起锦被盖在自己头上,语气惊慌:“很晚了,晚言你快睡吧。”
玉晚言黑眸中的光芒一下子黯淡下来,他垂下眼睑,静了几个弹指,这才低得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凌雨棠感觉到身侧起风,又觉床榻重了一下,知是玉晚言再次睡下了,便微松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一夜无眠。
好容易四更过半的时候睡着了,再醒来天却已是大亮。他忽然想起昨夜玉晚言的事,惊得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往内侧一看,却已没了玉晚言的身影,他大惊失色,这一瞬间竟没了昨晚玉晚言同他诉衷肠的尴尬,只有怕玉晚言不辞而别的惊慌。
正当他急忙忙穿衣呢,门“吱呀”一声开了,原来是玉晚言。
他松了一口气,正欣喜地要叫他,忽然又想起昨晚两人的事来,这下话语也哽在了喉咙,笑得极不自然地与他打了一声招呼:“晚言,这么早?”
玉晚言脸上却是寻常的微笑:“不早了,日上三竿,我都用过早膳了。”
凌雨棠讪讪地干笑了一声:“哦,这样。”
“嗯。”玉晚言走了进来,今日他穿了一身来时的白色锦衣,很是翩翩君子的模样。他走到一旁,将放好的凤希声拿来,利落地用布包好,又取下挂在墙上的青锋剑放在桌上,转身又去取自己的玄青色刻青丝斗篷。
凌雨棠望着他的动作,忽然想到什么,连外衣也顾不上穿好,问道:“你要走?”顿了顿,又说,“……不是说好的在别院住一段时间吗?”
玉晚言此时已经将斗篷穿在了身上,正将琴背到背上,闻言抬头朝他笑了一下:“不叨扰了,我出来日久,也该回家一趟看看。”
凌雨棠急了,忙起身走过去,一把捉住他的手臂:“你是不是因为,因为昨晚的事……”
玉晚言没看他:“不是……”
他回答得过于快速,凌雨棠一下便明白了,的确是因为昨夜的事。
心中犹豫了一下,凌雨棠试探似的,小心翼翼地问道:“难道……难道不能忘记吗?只当你我做了一场梦,说了一番梦话?”
玉晚言闻言,却是苦笑了一下:“你能,我不能。”
凌雨棠听了,也闭口不言了,只定定地看着他,他垂着眸子,长长的睫毛落在眼睑上,如一道墨墨的线,衬得鼻梁越发俊挺,安静了须臾,只见他开口说道:
“我明知你有妻儿,还不知羞耻地对你说了那样的话,做了那样的事,每每想到,总觉犹如他人唾面,羞愧难当。可我更知,即便再来一次,我依然会情不自禁……你我已是覆水难收,不jiāo恶只因你君子风范,再成良友更如我痴人说梦。”
玉晚言说到此处,微微闭眼,睫毛中滚出泪珠来。
凌雨棠心中五味杂陈,又是感念他一片深情,又是愧疚自己无法给予他回应,只良久地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他收拾了东西,如同那日他来时一般,一琴一剑,一白衣公子。
“雨棠,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你多多保重,善待身边人,我去了。”玉晚言说着,拱手朝他行了一礼,也不再说其它,转身径直出去了。
凌雨棠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好似喉头塞了一团棉花,眼睁睁看他走远了,这才冲到门口叫起来:“晚言——”
玉晚言停住了脚步,没有回头,像是在等他说下去。
凌雨棠想说什么,蠕动了嘴唇,可最终却还是什么也没说,只讷讷地说了一句:“保重。”
玉晚言没回答,更没有回头,大步流星地去了。
慕仙宜清晨起来,还惦记着昨晚玉晚言讲得一个笑话,一边梳妆还一边咯咯笑,给他梳头的暖玉都忍不住跟着笑,说:
“公主笑什么呢?说来让奴婢也笑笑?”
一旁正在洗面的凌雪棠扬起了唇角:“你们公主笑昨晚的笑话呢,跟被戳中了笑xué似的,昨晚睡前还一个人在被窝里咯咯笑。”
“那是很好笑嘛!哈哈哈。”慕仙宜说着,对着镜子中的暖玉兴致勃勃地说,“来来来,你听好了,我一定要讲给你们听……”
才说到这里,自己又笑个不停,暖玉和鸾镜都被他逗乐了,一边笑一边说:
“公主还未讲呢,笑得这样厉害!”又说,“公主笑轻些,梳不好头发了。”
“好吧。”慕仙宜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说,“那我要开始讲了,说有一对父子性刚,平素不肯让人,有一日,父留客吃饭,命子入城买肉。子买了回来,将出城门,正逢另一人对面而来,各不相让,遂挺立良久。父见子买肉不回,便去寻他,见了这境况,你猜他说什么?”
“说什么?”
“他说,他说‘汝快持肉回去,待我与他对立看!’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屋里正笑做一团,忽然听外头一个声音唤:
“雪棠——”
原来是凌雨棠。
夫妻俩在内房,凌雨棠不便进来,慕仙宜便对着凌雪棠使了个眼色,让他快出去。凌雪棠依言出去,便见凌雨棠面色很难看,qiáng打起jing神似的笑着,说:
“晚言走了,他走得急,我也昏了头,竟忘记送他些盘缠……”
凌雪棠讶然。
“这里是些银两……你,你代我去找他,他应该还未走远。”凌雨棠说着,将几锭银子一股脑儿塞进自己弟弟的怀里。
凌雪棠接了银子,蹙眉问道:“你自己为何不去?”看他那样子,又不免心中起疑,问道,“难不成你们真因为甄氏的事吵架了?”
“没,没有……”凌雨棠低了头,面色更加晦暗,犹豫,只说,“你快去,晚了就追不上了。”
凌雪棠见他不肯多说,也就不再多问,道:“我知道了,这便去。”说着,转身回房里取貂皮大氅。
慕仙宜见他行色匆匆地取大氅,疑惑道:“怎么,突然要出去?”
凌雪棠一边穿一边道:“玉大哥走了,大哥叫我追出去送点盘缠。”
慕仙宜一听,惊讶极了,说:“怎么?走了?”罢了,也是同样的疑惑,“他自己为何不去?”
凌雪棠道:“他不肯说……”又说,“我先去了,回来再与你说。”
慕仙宜只好道:“好。”
待凌雪棠出去了,他更是满腹狐疑——怎么玉晚言,就这么走了呢?昨晚还有说有笑的,今日竟这么走了?他这样有礼有节的人,若真要走,必然会来跟自己和凌雪棠也辞行,怎么会这样匆匆忙忙就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