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太医来请脉,终于确定了慕仙宜是痊愈了——说来也神奇,这时疫除了慕仙宜和宝函,竟也不曾传染上其他人。
如今慕仙宜痊愈了,宝函也好得差不多了,这便越发证实慕仙宜并非先前huáng羽真预言中的“灾星”了。
一被确定痊愈了,慕仙宜便迫不及待地递了牌子进宫,他知道他母妃一定是急坏了,自己得赶紧进宫与她见面,安慰安慰她才好。
“我与公主一同去。”
正在梳妆的慕仙宜抬起头来,见镜中映出凌雪棠颀长的身影,忙惊喜地转过头去看他:“可是驸马今日不是要与兵部的大人去京郊军营巡视吗?”
这事早就安排好的,昨日慕仙宜还在苦恼,要不要开口邀请凌雪棠一起入宫呢!
“不碍事,我让韩钰和雁关替我去了。”凌雪棠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自我和公主成亲,还未与公主一同入宫见宸妃娘娘,今日便一同去吧。”
慕仙宜jing致的小脸上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大眼睛亮光闪闪:“好。”
他家驸马真是越来越好了!
夫妻俩便一齐入宫。
行至紫曦门,里面便是内廷后宫了,马车进不去了,得下车步行,慕仙宜便和凌雪棠一同步行前往宸妃的长信宫。
此时正是辰时刚过,近几日秋雨淅沥,今日是难得的放晴,红色的宫qiáng映衬着一线蓝天,在夹道上笔直延伸。二人方过了颐华宫,远远就见有一女子娉婷而来,身后随着一队的侍婢内监。
慕仙宜上一刻还带着笑容的脸倏地染上了几分冷意——来人正是南康公主慕婉心。
“听说金城姐姐身子大好了,妹妹总算是放心了。”慕婉心站在二人面前,清秀温婉的脸上露出笑容,“早先听说姐姐得了时疫,妹妹是很想前去探望的,谁曾想父皇下了命令,谁也不准探望,这才……”
慕仙宜听她的话中之意就知道她要挑拨自己与父皇的关系,还假惺惺地说要来探望自己,恐怕心里很是遗憾自己居然得了时疫还没死吧?
他也笑了笑,道:“不劳南康妹妹记挂,驸马一直在我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也着实用不着旁的人。”
“哦——”南康公主微微拉长了声音,抬眼看向站在一旁的凌雪棠,眼波流转,又转回去对慕仙宜笑道,“金城姐姐真是好福气,前有蒋小侯爷当天仙似的追着捧着,后有驸马这样忠诚地照顾着,真是咱们公主中最得人心的了。”
慕仙宜听着这话都气坏了,心想这女人真缺德,竟暗讽自己不检点,还拿蒋光熙的事来叫驸马不快,真是好险恶的用心!
他正欲抢白回去,却听身侧的凌雪棠出声道:
“仙儿貌若天仙,才艺出众,又是宸妃娘娘的金枝玉叶,‘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理所应当。雪棠不才,能娶如此妻子,自然是要细心呵护,百般宠爱。”
他这话qiáng调了慕仙宜的人才出众,才引得蒋光熙追捧,而非慕仙宜不知检点、四处留情,又故意说慕仙宜是“宸妃娘娘的金枝玉叶”,而不是陛下的金枝玉叶,话里自然是讥刺南康公主的母妃身份低微了。
对面的南康公主听了,面上果然再维持不住得意之色,很是勉qiáng地笑了道:“驸马说的是了……不过。”她面色一转,在离去之前,还是给二人留了一根心上刺,“我可听说,金城姐姐病下后,蒋小侯爷急得不得了,也跟着病下了,这份真情,可真是我这个旁观者听了都要动容啊!”
她微微一勾唇角,眼底流露出几分嗤笑和恶毒,又说了几句告辞的话,随即施施然擦着慕仙宜的肩扬长而去。
慕仙宜一愣,心中吃惊——蒋光熙这事,自己却是一点儿都不知晓啊?
连南康都知道了,想必外面传得人尽皆知了吧?
难不成……他看向一旁的凌雪棠,是驸马有意不让自己知晓此事?
那驸马……心中是怎么想的?
二人来到了宸妃的长信宫,宸妃早已在等二人了——
“儿臣参见母妃。”
“微臣参见宸妃娘娘。”
“快快起来。”宸妃早已坐不住了,端庄美丽的脸上露出激动和欣喜的神采来,她走过去扶住自己儿子,身上环佩叮咚作响,“仙儿,你清减了许多……”
慕仙宜望着自己母妃略显憔悴的鹅蛋脸,也有几分动容,只是怕宸妃见了更难受,便作出笑容来:“生了病,清减了是理所应当的呀,儿臣还年轻,多吃些东西,很快就能补回来了,母妃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最重要的是你平安无事。”宸妃满脸慈爱地望着他,伸手替他将鬓边的发丝拂开,只觉真正是苦了自家孩子,从小就要男扮女装,如今还要得这种病,想到此处,她不由红了眼睛,喃喃道,“没事 就好,母妃什么都不盼,就盼你平平安安身体康健。”
“我知道,我知道。”慕仙宜自然是明白自家母妃的一片苦心的——若是希望他去争权夺利,也不会这么多年一直叫他扮女装了。
免得自家母妃再伤心,慕仙宜便转开了话题,对宸妃扬了扬脸,道:“还多亏驸马照顾儿臣,护儿臣周全,若不是驸马,儿臣几乎就要没命了。”
宸妃也反应过来,看向站在一旁的凌雪棠,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来:“驸马辛苦了,本宫也知道驸马为了仙儿做了不少,若不是驸马,仙儿此次定然凶多吉少,驸马……”
凌雪棠抱拳道:“这些都是微臣应该做的,娘娘不必客气。”
宸妃闻言,杏眸望着他,打量着他,却不说话了。
慕仙宜疑惑地看看她,又与凌雪棠对视了一眼,正想问,却见宸妃悠然转身,缓缓走到上座,由琳琅扶着坐下了。
她像是在思忖,雍容华贵、保养得宜的容颜染了几分凝重。最后,只见她抬起眼睑,看向小两口,道:“本宫最近听到一个传闻。”
“传闻,什么传闻?”慕仙宜疑惑地问道。
宸妃看了凌雪棠一眼,水葱似的手指紧紧捏住了手里的帕子:“有传闻说,陛下有意赐爵给雪棠。”
慕仙宜略一怔忡,随即立刻想到了关窍处,好似一个晴天霹雳,他转头看一眼身旁面色陡然凝重的凌雪棠,浑身震悚起来,又忙看向自己母妃,语气激动地问道:“父皇这是要撤去、撤去驸马的将军实权?”
旁的人也许不知道,以为赐爵是多么荣耀的事,然而对于皇室外戚来说,赐爵绝不是一件好事——赐了爵位之后,便会收回实权,空有爵位尊荣,却再无官职。
对于凌雪棠这样征战沙场的将军来说,年纪轻轻就让他当一个碌碌无为的富贵闲人,不让他上沙场,甚至不让他去军营,这对他来说,该是多大的打击?!
上座的宸妃点了点头,微微压低了声音:“仙儿,雪棠,你们应该也知道,本宫的娘家楼家权势不小,我父亲乃是枢密使,而你们凌家的富贵自然也不必说,雪棠你若是有实权的将军,楼家与凌家联合,会招来陛下多大的忌惮?”
枢密使与丞相权利并重,丞相主政,枢密主兵,权力极大。枢密院掌管军队调动与边防军务,为了防止枢密使擅权,因此一般都由文官担任,楼向礼即是文官,但问题是凌雪棠是将军,手中是有兵权的,他若是与楼家联合,军队的调度和指挥便尽数掌握,对于皇帝来说,自然是一个极大的隐患!
想来皇帝同意慕仙宜下嫁给凌雪棠之时,就已然想到了这一点,只不过怕镇国公家有意见,知道之后不愿娶慕仙宜,故而特意留待后发,等如今木已成舟,他再下这赐爵令,凌寄元和凌雪棠也不会有太大的异议。
说到底,还是慕仙宜当时没有考虑周全,害了凌雪棠。
这些心思在慕仙宜脑中转了一圈,他不由得急了:“可是雪棠和外祖都对父皇忠心耿耿,怎么可能会有二心呢?”
宸妃紧抿着唇角,目光沉重:“帝王多疑,即便楼家和凌家再怎么忠心耿耿,他还是会忌惮的,今日忠心,不代表明日忠心,最好的解决办法,还是将这隐患彻底解除掉。”
她说着,拿帕子微微掩住了唇,目光直直地落在凌雪棠脸上:“再或者,将你外祖父的枢密使一职撤去,也未为不可,只是你外祖父不曾犯错,无故不会撤职……”
“可是驸马年纪还这么轻,怎么去做那富贵闲人……”慕仙宜还想再分辨,一旁的凌雪棠却伸手拉住了他,道:
“算了,公主。”
慕仙宜眼圈红红地转过去,望着他那张英俊jing致、波澜不惊的脸:“怎么可以就这么算了……”
自古红颜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凌雪棠如今正当风华,却剥夺他一生从戎的志向,如此残忍的事,怎么可以算了?
更何况,此事还是因为自己而起,若不是自己非要嫁给他,他也不会遭此横祸。
一时间,他心里又急又气,又愧疚又着急,竟对着凌雪棠落下泪来:“是我害了你……”
凌雪棠却浅浅勾了勾唇,露出一点无奈的神色,伸手替他拭去泪水:“小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