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东京汴梁城。
对于李清照的突然出嫁,京城里原先秦刚的那帮朋友,除了已经先期“背叛”的秦湛与虎哥之外,多是有些义愤填膺的,进而纷纷表示要“抵制”、决不出席这场婚礼。
不过,人家可是新晋宰执赵挺之的儿子大婚,上赶着拍马屁的人都要排队了。而且,无论是赵家、还是李家,也都不可能给他们发送请柬,所以也没人会在乎所谓拒绝出席的人。
李迒却因为这件事罕见地对他一向畏惧的阿姊发了飙、抗了议,并表示决不承认赵明诚为自己的姊夫,甚至要在李清照嫁去赵家之后,就会与她断绝姊弟关系。
李清照却无比温柔地看着这个弟弟,没作任何辩解,而是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也不枉你姊夫白疼你一场!”
李迒却愣住了,等到李清照走了后,他才跳着大叫着:“说什么昏话?他就是我姊夫,我也只认他一个姊夫!我会一直等他回来,我会……我会让我娘重新生个阿姊嫁给他!”
李清照出嫁前的两天前,有一个人却悄悄地来到了京城——秦盼兮。
秦盼兮最初收到京城剧变、秦刚失踪的消息后,简直快要疯了!
这时想起哥哥出发前的嘱托,她在才泪水中明白一切早有征兆。于是她立即拜托谈建火速进京去处理当下的局面,然后再请来了秦规与乔襄文,但没有吐露京城此时的变化,只是把哥哥留下的两封信交给了他们,再把要给赵驷的第三封信通过顺风行的最高级渠道送了出去。
在给秦规与乔襄文的两封信里,都说用到此信之时,说明局面已经相当严峻,希望他们可以考虑一下将秦家庄及菱川书院的大部分都迁往流求的方案。
秦规与乔襄文早就明白秦刚是个思虑严谨之人,他所指出的形势严峻,一定不会有误。
秦规当场表示,自从知道七哥秦观在流求之后,他与三叔秦察就曾讨论过这个想法。去年徐夫人先行过去后,还曾来信介绍过流求的富饶,他们也就更有这方面的倾向。所以,现在既然如此,就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他现在就回庄去着手准备。
而乔襄文见此也说:流求格致院早成了菱川书院学子及老师心目中的圣地,他在高邮也没什么牵挂,也是回去先行宣布,愿意一起去的就一起去,不愿意的话,原来的地方,借时留下的名声,改作一传统的私塾书院,也是可以继续运作的。
就在高邮这边忙碌着搬迁之事时,赵梧却是从流求闻讯赶来,并告诉众人,此行路线,是从高邮至泰州私港,然后至秀州换海船,再至流求,一应事情,他来赶来的路上已经安排妥当,众人放心出发即可。
实际上到了这个时候,忙碌的众人,心底里都大致清楚秦刚那头已经出了大事,却是相互默契地绝口不提此事,众人怕引起盼兮的伤心,盼兮怕引起众人的担心。
赵梧默默地陪着盼兮将高邮这里的事情都安排好,一直看着秦家庄及菱川书院的主要人员都尽数出发之后,这才问起盼兮接下来的想法。
“我要去京城,我哥的下落,可能只有我才能找到!”秦盼兮轻声且坚定地说道。
“正好,我也是这么想的!”赵梧并无半点意外地接口说道,“大家出发去流求的事情都已安排妥当,中间秀州的中转之事也都有我哥安排人的接应。我也觉得盼姐去京城寻秦先生更加靠谱,我虽帮不上什么忙,但护好盼姐的安全,却是我大哥的嘱咐!”
盼兮瞥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现在能保证让她去京城的事情她都不会反对。
去京城的半路上,盼兮才明白为何赵梧要坚持陪她过去了:
秦湛与虎哥的行动,都没有向赵驷隐瞒。为以防万一,赵梧才被他哥及早从流求派了出去。之后,虎哥查明了白马渡口的情况后,也是第一时间送到了赵驷这里,而那时正巧赵梧也在明州。
而赵梧又接受了哥哥及嫂子秦婉的拜托,一定要确保秦盼兮的安全以及知道消息真相之后的情绪稳定。
秦盼兮此时听闻:虎哥查找到在渡口爆炸现场的断肢手指上,有着哥哥的印鉴戒指时,不禁一阵头脑眩晕,几度想哭都哭不出来。
赵梧却是吓坏了,连连劝说:“盼姐,你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啊!哭出来才会好啊!”
秦盼兮只有默默流出的眼泪,却是喃喃说道:“不会的,只有一个戒指,这也证明不了什么的。它会有很多种的可能,比如说,他的戒指丢了,被别人捡了;又比如说,他故意让别人戴上呢……”她却是坚定了必须要去京城亲眼查看、亲自查找事实真相的决心。
到了京城,自然是先在麦秸巷的家里见了秦湛,除了他们已知的事情之外,秦湛还单独告诉了秦盼兮关于李清照嫁人一事背后的隐秘真相。
至于那天李清照说的三约中的保密一事,那是对赵明诚而言,对于秦盼兮,秦湛不忍让她再次伤心。
“清娘怀了我哥的孩子?!”秦盼兮几乎要跳起来,心中又惊又喜,竟无以言表。
南讲堂巷,李宅。
在对外宣布了她要嫁给赵明诚的消息之后,李清照谢绝了几乎所有的约见、拜访等等之邀。羡慕的、嫉妒的、嘲讽的、愤怒的、不解的、惊诧的……她一概不予理会。但在看到了秦盼兮送来的拜帖之后,她却立即接受了。
“嫂子,盼兮来见你,第一个就是要向你拜谢,为我哥承担了如此之重的重担。”秦盼兮开门见山,直接便向李地清照伏地拜谢。
“妹妹快快起来。”李清照急急拉起盼兮,却也无比真诚地说道,“徐之出事,我原想过要随他而去算了。谁知老天知我心意,竟然能让我怀上了他的骨血。所以,此后余生,我便以此子为重,无论男女,都也算是我为秦家所尽的一点义务。”
“嫂子,你永远都是盼兮的嫂子!”这对姑嫂不由地相拥而泣。
最后,盼兮送给李清照一套金制手镯脚镯,道:“也不知是侄子侄女,这是我作为姑姑先留下的见面礼。后天我就不参加你的婚礼了,因为我打算明天就北上,去一趟辽国。”
“去辽国?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干什么?”李清照大为惊讶。
“去找耶律宁!”秦盼兮坚定地说,“虎哥的调查中,我哥应该是投奔了他的使者队伍,想要借他之力逃往北方。却是在渡口之处遭遇爆炸袭击,而现场的第一处理人应该是耶律宁的人,白马县衙的人却是第二手了。所以,白马县衙里查出来的事实未必就是真相。我必须要亲自去找耶律宁,问个清楚才行。”
“耶律宁!”再次提起了这个名字,李清照却是心头一动,立即想起了耶律南仙,在她的心底,却是突然地腾起了一个无比大胆的猜想,却又是她最期待的一种可能。于是,她立即拉住了秦盼兮,把她的这个猜想细细地讲了出来。
“会是这样么?”秦盼兮也呆住了。
“之前我们曾想过,倘若徐之躲过了那场爆炸袭击,如果能够借助于任何外力逃到安全地方之后,必然会给我们发来信息,断不会像现在这样杳无音信。所以,我们才会默认了他的遇难。可是,现在想来,却有另外一种可能,”李清照此时却是越分析着,眼中越有光亮,“可是,现在再想想,那可是耶律宁所在的使团队,再想想还有他那个契丹妹妹。我可是听说,这个女子在听说徐之因丁忧推迟了我们的婚期之后,居然也借故要为他们老皇帝守孝,同样推迟了出嫁西夏的时间。耶律宁又是她的哥哥,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是他们故意阻断了徐之与我们的联系呢?”
“你的意思是:我哥有可能会娶你说的那个契丹女子?”秦盼兮也是非常佩服李清照的新奇思路。
“假如对方提出把这个作为救他与越王的条件,也未尝不可呀!”李清照此时却是淡然一笑,“只要能够探得他还存活于这个世上,就算是他娶了那位契丹公主,做了契丹的驸马,我又有何遗憾呢?”
“他敢!若真是如此,我就去杀了那个什么公主,把我哥抓回来向你认罪!”秦盼兮此时却是突然变得极其凶巴巴的。
“好啦!我知道你是向着我的。”李清照突然有了这样一个猜想,整个人似乎获得了新的希望一般,却是反过来安慰秦昐兮,“世事无常,旁人所见之事,往往只是表象。就如今天,若无湛哥透露,在你的眼中,我还不是背情弃义、贪慕富贵之人。所以,就算他做了辽国驸马,又有谁能知道其中真相呢?”
“嫂子!也难怪我哥对你如此倾心!”盼兮却是对李清照无比地心悦诚服。
“只是,辽国乃是虎狼之国,你一弱女子,此去须得多加小心。若有可能,一定要向我报个平安之信。”
“嫂子你放心,我哥留下了四个倭卫,都是极为忠心的高手,他们已经决定随我一路北上。还有虎哥,他也决定随我们一起,你不必为我担心!”
门外的阿珠因为听不到里面她们所谈的话语内容,只是在外面非常地不解。
家里这个小娘子的确是太不寻常了,之前为了那个有才华的姑爷,不惜与家中老爷对着干。你要说她敢爱敢恨、敢做敢当吧。这些日子里,更是荒唐,前脚就以之前那个姑爷失踪为由,吵着要让父母去废了婚约,后脚就寻了个朝中新任相公的儿子嫁了,竟然丝毫都不顾忌京中的纷纷议论。
想见着离出嫁时间没两天了,这前姑爷的妹妹突然寻来,原本想着一定是拒不相见,因为真要见了面,免不了会是一场鸡飞狗跳地相互斥骂争吵。
却没想到,两人却是立即见了面,而且还聊得如此亲密投缘。最后等到对方走时,两人却还是一副依依不舍之情。
阿珠都在怀疑,后天出嫁时,前来上门迎娶的会不会就是之前那个秦姑爷了?!
第二日,秦盼兮在赵梧的陪同下,离开京城,北上沧州,四个长门倭卫却是在沧州那里等着他们汇合后一起出发。
而在朝堂这里,赵佶稳定接下了大局,有了蔡京在朝中把持大局,又有了赵挺之这样的强将四处出击,终于开始腾手解决各种遗留问题。
在赵挺之授意的凶猛弹劾火力之下,赵佶装模作样地对章惇表示:实在是没想到,你这个糟老头子居然做出了这么多的坏事啊,朕虽不是绝情之人,却实在是想保你也保不住啊!
于是,章惇被夺去特进、申国公,直接被贬为武昌军节度副使,于潭州安置。
而先期去了许昌与弟弟苏辙相聚的苏轼,依旧没能逃脱这帮人的穷追不舍。
只是蔡京觉得,眼下重点先清除章惇的影响为重,暂时先把弹劾苏轼的东西都压下来了不少。
当然,放过苏轼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目前他们基本已经确定秦刚被炸死在那天的白马渡口。没有了秦刚在背后的支持,眼下又已经致仕的苏轼,对他们的影响也就不大了。
对于先后立下大功的胡衍,蔡京这时是想压也压不住,更何况在赵佶的身边,还有已经与胡衍结成同盟的高俅帮着说话。
进入讲议司任详定官的胡衍,还被赵佶特意赏赐了同进士出身,并提到了正七品的朝散郎。因为东南海事院分拆之后,除了直接辞官回家的李纲,已经被分到禁军及各路官衙任职的赵驷、黄友、甚至是岑穰等人,在胡衍的请旨之下,都直接晋升了一级本官,又赏赐了一些财物,以示安抚。
通过胡衍之口,还非正式地表达了新天子对于秦刚失踪之事的关切,透露了他无意清算秦刚及其昔日从属的本意,勉励众人还是要在新的职位上尽忠职守。
此时,正好遇上沿海各港口的海商船队纷纷受到海盗攻击,而据说有不少海盗就是因为水师舰队被扣欠军饷后逃走的士兵。
已经得到流求议会授意的赵驷、顾大生、张中等人,更是表示:如果朝廷不能解决欠饷的问题,水师逃兵现象还会进一步加剧。
同时由于海盗侵扰与官府盘剥的双重打击,那些过去商税富足的港口,立即陷入了市场萧条、交易停顿的局面,进而影响到了当地农产、手工产品滞销,外面的粮食进不来,地方民生一片混乱。
蔡京私欲深重,但却决非是一个糊涂虫,他立刻发现了自己党羽在之前的施政方面出现了偏差,同时这里加上会有秦刚遗留势力的强力反击。所以,此时的他既不能表示支持,也不能对此事无动于衷。
深思熟虑之后,蔡京还是将此事交给胡衍,同时承诺他在此事之中可较大尺度地便宜行事。
拥有了更多政治资本的胡衍,在与蔡京、童贯的交结以及之后向赵佶的投靠过程中,还是有所保留的:对于大宋境外的天津寨、渤海国、倭国九州以及流求的所有事情,他都没有透露过一字。
因为他觉得,在这场政治投诚中,光是他在京城所做的事情,再加上这次配合解决东南海事院一事,就已经有了足够的话语权,在大宋以外的这些,都会是他未来某个时候的杀手锏,又或者会成为他最后关键时刻踏上全新地位的后手依靠。
关于海盗一事的真相,他的心中当然是明白无疑,而沿海港口的一批无知官僚在商贸政策上的胡闹也令他内心冷笑。既然蔡相对他委以重任,他便施展起自己目前在朝廷讲议司以及秦刚旧僚的双重身份,先是果断地处理了相对比较过份的几个港口城市的官员,并且立竿见影地恢复了这些地方的部分经济活力——当然,他也必须要给赵驷面子,在这些恢复海贸交易的港口城中,海贸生意都被流求派来的蕃商陆续蚕食或直接控制。
胡衍对于自己竟然能够在流求与朝廷之间左右逢源的结果很是得意。
与此同时,他手下的钱贵已经完成了对于京城情报网接收后的重组工作。
于是,至此一帆风顺的胡衍便派他带着自己的亲笔信,悄悄地去一趟九州岛,代表着他,以秦刚最亲密的兄弟名义,与此时驻守那里的大宰港总督雷雨进行联络,希望能够与自己合作。因为他还有着自己的岳父家、当地涩川家的影响力,这样的合作,一定能够让九州岛、或者至少是大宰港成为自己在海外的重要根据地。
哪知,当钱贵过去找到雷雨之后,却是着着实实地碰了一鼻子灰。
虽然雷总督表示:他十分尊重胡衍是秦执政的兄弟身份,也知道他娶了当地涩川家女后的巨大影响力,只是年前的流求就实行了大议会制,他们作为流求属地,只会听从大议会的决议与命令,甚至包括秦执政本人来了,现在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对任何一个人表示效忠。
大议会制?得到回报的胡衍很是疑惑,大哥什么时候搞了这么一套东西出来?
之后他还是找了个机会向谈建请教,谈建说他也不是太了解,只是在高邮秦刚身边时,在聊到年前去流求的经历时,听他讲解过一些,便就将自己所知道的东西全部转述给了胡衍。
胡衍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尽管谈建转述得比较简单与模糊,但他很快还是明白了秦刚实施的这种所谓“大议会制”的精髓所在:这个管理制度,把任何一个具象的人、包括他秦刚自己都从流求政权中剥离开了,但是却绑上了今天流求岛上最主要的利益群体。这样一来,没有任何一个当权者个人敢于在无视利益群体的前提下掌控住流求。
胡衍突然感觉很可怕:大哥难道是预知了他自己有可能会遭遇不测?所以他提前设计了这套连他自己的权力都会被充分制约的大议会制?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又能从哪个角度来理解这套制度的存在逻辑性呢?毕竟像他这样开创了流求乃至南洋格局的执政官,居然会在没有任何外界压力要求的前提,主动设计了一套能够限制自己权力的制度,这种思维在这个时代是无法被理解的。
而眼下,胡衍虽然感觉这套“大议会制”也并非是无懈可击的。只是目前的他现在还无法离开中央朝廷,毕竟这里才是他最为看重的核心权力与地位所在。
原本他是希望派出钱贵作为他的代理人,可以先行去控制一下九州、继而再设法提前染指于流求,只是这样的一个计划,明显是无法突破大议会制的限制。
“没关系!流求不过一个海外孤岛而已,只是有点钱、有点兵而已。只要等我在朝廷中枢彻底站稳脚跟之后,我便设法再次恢复东南海事院,更多的钱和更多的兵还不是会再次掌握在我的手中?这远悬海外的流求还不是很容易就会成我的掌中之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