踌躇满志的李乾明自认为熟读兵书,只是感慨生不逢时,错过了李常杰当年所遇到的那场机遇,否则,大越国第一战神的头衔一定会落在他的头上。
廷议结束之后,他便反复以“兵贵神速”为理由,催着何尚书加快给他调兵遣将。
在首批的三千御林军到位之后,他便立即任命自己最信赖的侯府管军阮天为先锋大将,带领这三千人,以最快的速度前去打探一下宋军水师的虚实。
阮天虽然是李乾明的私军大将,但在之前也曾经在广源州亲自策划过好几次的蓄意挑衅,结果他所遇到的宋军,虽然号称都是广南西路的当地禁军,但是就连点兵列阵相抗之事也没有发生过一起。没有哪次不是望风而退,事后连个发函质问的事情都不敢做。
而那些被他们许以高官的当地蛮族在过来时,提起大宋禁军也是一脸的不屑,声称他们的蛮兵对上宋兵,至少是一个挑二个,绝无败绩。
因此,阮天在拿到了兵部调集过来的这三千名京城精锐士卒之后,信心更是百倍,在接过李乾明的兵符之后,慷慨激昂地表示:“属下就率领这虎贲之师,直捣河口。料想那批宋贼不过是仗着船高水急,趁乱偷营,让他们侥幸得了手。只待我这王师开到,那小小的河口水寨,指日可下。侯爷还是作好从陆地再攻邕州、钦州的准备。屇时,属下便带上重新整顿后的水师船只,尾随宋贼败军,从钦江进行会合!”
“好气魄!好思路!”李乾明拍手称快,不愧是他手下的第一大将,如此清晰无比的作战思路,正与他这次派阮天领先锋的想法不谋而合。
因为李常杰坚持要他等到先前吃了败仗、丢了水营的陈皓到来时再出发,这也是国主应允了的事,他没有办法,只能在昇龙府等着陈皓率剩余的舰队从白藤江上更北的支流绕道过来。
按照李乾明的情报显示,大宋的广南两路,近期都没有任何调兵的迹象,就连本地禁军也都在原位。这些年的经验也让他们知道:大宋这头猛兽也只是看起来唬人,因为它们的朝廷在万里之外的东京汴梁,地方军队的一举一动,都需要等待朝廷里的具体指示,真正要出兵攻打他们的话,没有个半年八个月,是没法完成调动与准备的。
那么这就说明:攻占河口两处水营的,就只是那个所谓的东南海事院的水师部队,而水师不堪陆战,便是此时的定律。
而宋军在占领了两处水营后,又没有急于溯江攻来,这也进一步验证了他认为对手兵力不足、战力不堪的判断。
所以,李乾明心里透亮,急着让阮天率领这三千的先锋部队先行出发,实际上他也觉得,这三千部队,足够可以将宋军赶出大越营寨了。
而正因为宋军的这次不冷静攻击,也给了他足够的理由,可以再次针对邕、钦二州开始兴师问罪,从而正式将边境线再次向北、向东推进,最好能够完整地吞并一两个州,由此证明他李乾明才是超越李常杰、是威震这中夏之地的大越国真正的战神!
率领先锋部队的阮天,之前还曾经率军参加过平定西部牛吼蛮的战斗,在他看来,广南西路境内的蛮部战力弱于牛吼蛮,然后宋朝禁军又弱于宋蛮,宋朝水师再弱于禁军。
于是,在他的眼中,这次东征便应该是他一战成名的最佳机会了!
在领完任务之后,他便派人给沿途驿站传去了消息,吩咐这些驿站做好沿途接应的诸多准备工作,然后这三千御林军开始迅速整队、准备辎重、祷告天地、宣誓出师,继而信心百倍地从昇龙府开拔东去,妥妥的一支王师强军的面貌!
昇龙府至长州水营有一条整修完好的驿道,全长约四百三十里。因为是先锋部队,兵部把京城里约一半的骑兵共计五百名尽数都派给了阮天。所以阮天便让这五百骑兵打头阵,自己率领其余的两千五百人,从后面行军跟上。
当然这五百骑兵的概念不要说与北辽、西夏的相比,就算是西军的骑兵也无法相提并论,只不过前进速度比普通步兵脚力强些,所以他们的作用也就是利用马匹先行到达下一座适合休整的驿站,提前准备扎营等事,便等着后军汇合。然后下面再如此提前行动而已。
所以,也正是在这支“打前站”的骑兵的催促之下,从昇龙府过来的驿站都不敢大意,一路加速递送的信息,在到达距离海东水营的最后一个大型驿站时,足足提早了三天,从而让方十三他们好歹也有了一定的准备时间。
面对三千先锋军,这十一个人并没有太多的慌张与担忧,因为在他们进入训练的第一天起,亲任教官的赵驷就告诉他们:打仗,从来就与人数无关,如果是那样的话,战场上直接清点双方人数,然后宣布人数多的一方获胜好了!
赵驷首先给他们建立了一个“有效战力输出”的概念:无论一方有多少士兵,都有一个能够直接与敌军交手的人数,简单来说,就是第一排的人数,因为只有这排可以对敌人形成最直接的打击。善于布阵的将军,在兵力占优的时候,尽可能扩大第一排的人数,以突出自己“以多打少”的优势;而在人数偏少时,就要利用地形特点,限制对方的第一排人数,这样的话,就能弥补自己的短处不足。
而现在方十三他们就拥有了一个最有利的地形优势:
眼前这座关隘型的驿站,是建在山路中间,无论是哪一边,都需要仰头上行,而且山路限制了并排最多只能上来五到六人,驿站的大门一旦关闭,来人还需要考虑如何突破足有一丈多高的石筑高墙。也就是说,守军居高临下,又有高墙阻隔,敌军就算再多,同时也只能有五六个人以下攀墙进攻,在墙头的防御就变得非常轻松了。
唯一的担心,就是敌人的数量足够多,可以采取车轮战的方式,轮流休息、反复进攻,直至将人数不多的他们的体力精力彻底拖垮耗光。
所以,方十三与队员们的商量对策就是,最大限度利用对方信息不对称的弱点,一是提前在前面设伏袭击,大范围制造对方的混乱与恐慌,从而使得这些交趾骑兵到了驿关之前不敢轻易发动进攻;二是在驿关这里迅速制作并准备全面的防御措施,以便最尽可能地强化并提升这里防御能力。
料想如果成功将大队人马拦在驿关这里,对方在遭遇挫折后,肯定会选择分兵从山后或河道那里绕行,而绕行的时间至少得两天。因此,方十三给大家确定的防守时间就是两天,也就是在被对方前后合围之前,撤出这处驿关。
但是撤退之后,他们还是会依照计划在过来曾经勘探好的路上的一些地点设伏,不断骚扰并打击对方,以完全拖住这支部队,为镇越城的西城墙、甚至是南城墙的修建留出足够的时间。
就在控制住驿关的第二天,方十三带了三四个手下,在驿关前方三里左右的地方,选好了一处极适合进行伏击的地点。并根据对方是骑兵的特点,仔细按照训练课中所传授的,精心选择并布置了绊马索、陷马坑等机关。
这些机关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杀伤敌人,而是要惊乱对手,所以它们的布置相当有讲究,哪里用绊、哪里用陷,包括还得在一些关键的地方安排人进行突袭发动,需要最大范围地将对手扰乱起来。
像是骑兵这样的队伍,一旦乱了,坠马踩死踩伤的、惊马掉落山崖的、甚至还有过于慌张相互之间胡乱砍伤的,都可以相互影响并扩大成最实际的伏击战果。
方十三唯一感到有些为难的就是人手,为了确保伏击效果,他至少要带出去九人,这样只能剩下两人留守在驿关那里。尽管伏击得手后,他们将会迅速撤回关内,但是毕竟过于单薄的留守人手,总会让他感觉不是特别放心。
不过,第三日一早却等来了意外的惊喜,不仅前面回去押送俘虏与报信的三人都回来了,而且还带来了另外两支侦察小分队。
原来从驿关这里赶回去报信的人,在向赵驷汇报了这里的情况后,赵驷非常认可方十三的判断与决定,但却表示,镇越城这里的所有人手,都得用于加紧修筑城墙以及准备最后的防御。他只能授权他们可以拿着他的令牌,在回去的路上,调动任何可以遇见的其它侦察小分队。
于是,报信的士兵与先期押俘虏回来的两人,在往回赶的路上,好不容易遇上了两支正回来报平安的侦察小分队,从而才能前来支援。
不过这样一来,驿关这里的守兵便就一下子增加到了完整的四个小分队共二十八人了。
方十三感到非常有安全感,立即调整了安排,新来的两个小分队,其中一队随他前去增强伏击人手,另一队留在驿关这里,加强防御准备,这样前后便都放心了!
太阳逐渐过了正午当头的高度,也进入了一天中最热的时分。方十三他选择的这个地方,正好是在驿道山路上一个转弯口的正上方。
好在南方的植被非常地茂密,他们所躲藏的地方,既可以不受日头的暴晒,又很好地被树干草丛隐藏住。
按理说,过来的交趾兵好歹也是骑兵,这个时间点,就算天完全亮后再出发,怎么着也应该能到这里了,但是,眼前的驿道一直延展到了最远的前方也没有看到什么动静。
方十三在一棵相对粗大的树枝顶部,在用千里镜观察了一会儿没有收获后,正用心仔细地抚摸着这柄神奇的东西。
千里镜目前是东南水师里身份的象征,正常水兵中,只有到了舰长这个级别才会配备,但由于飞鱼兵的特殊性,千里镜能够配备到什长一级。但是因为他是临时提拔,这次出任务前还不能领到,这次送信的士兵报信后,细心的赵统领专门给他带去了一副。
纯铜打制的筒身,简单刻了一些增加手感的纹路,还有唯一的铭记编号,握着这支千里镜,方十三表面淡定自若的神情下面,却是不断翻腾着激动心情。希望这一战,能够立下响当当的功劳,回去后,让自己的临时队长可以名副其实。
远处突然传来了几声奇怪的鸟叫,又带着山间的风吹来了一阵阵凉气,以方十三这些天在这山里行军的经验,前面一定是有动静了。
果然,远远的山脚驿道那里,开始出现了一些黑点,起先是五六匹马,走得比步行快不了多少,隔得那么远,都能感受出他们的那股懒散劲。在他们之后,又隔了百多步,开始有了军旗以及相对排得整齐一些的骑兵队伍。
方十三将千里镜重新对准了开头的五六人,这东西简直太逆天了,原本只能大致分辨得出人数的敌军,连他们此时的眉目表情都能看清楚。这样更可确认他们对于山上的埋伏,根本就毫无防备。
只是最前面的五六人与后面骑兵主队之间的距离是个问题:他们辛辛苦苦设好的机关,一旦被这五六人触发,后面的大队人马便就有了警觉,实在是太不划算了。
方十三又看了看在快到机关埋伏处前面的一条小岔路,立刻有了主意,他迅速小心地滑下树来,悄声对其他人说:
“我去把前面的几个人引开,你们守着等后面的人马到了后再突袭!”
一同前来执行突袭的朱言迅速明白了他的用意,点了点头又犹豫着说了一句:“保重!”
方十三猫着腰,小心地穿过自己人布置的机关陷阱区域后,又扎进了路旁的树林与草丛之中。他待的那处距离驿道大约能有二三十步的样子。
很快,最前面的五六个交趾骑兵已经过来了,方十三理了理自己身上的交趾军服,便从那处站起身来,假装正从那边的山上下来,突然看见了前方的情况后,吓得大叫了一声,转身便往山上路。
方十三的叫声以及他的身形一下子便吸引住了开头这几人,他们原本就是走在前面打探情况的,结果还真看见了情况,不过因为方十三这里也就一个人,也没引起太大的意外,很快他们留下了一个人在那里等着后面的大队人马,其余人骂骂咧咧地下了马,便往岔路那边追上去看个究竟。
方十三迅速地往山上跑,但却要控制好速度,要给身后的交趾兵留有可以追上的希望。
而驿道上的骑兵终于汇在了一起,听了前面留的一个人的汇报,骑兵领头的指挥转头瞥了瞥岔道那边,显然非常不以为然,再看了看前面,眼看离驿关这里不远了,便示意部队继续前行。
方十三继续跑着,他几乎能够听到身后交趾人的咒骂声,以及让他站住的叫喊声。他只是用余光再看了看驿道那边在骑兵大队马上就要进入伏击区了,他长了长地出了一口气,把脚步放慢了下来,并且从腰前取下了短弓,又摸出了一支箭,扣在手上。
这时,驿道上突然响起了马匹的意外嘶叫声,方十三心里明白,走在最前面的战马踩进了陷马坑,按照计划,接下来,在他们后方布置的绊马索就会突然拉起,骑兵队的前面一定大乱。
说明迟,那时快,方十三立即定住了身形,站直了身体,转身便拉弓搭箭,眼神死死盯住了追他最近的一个交趾士兵,“嗖”地一箭奔去,正中其胸口,因为距离不远,力道足够,对方哼都没哼出来,便就仰面倒地。
驿道上随即更多的马叫声乱起,那是绊马索起来了,更多的马匹被绊倒,前半部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轰!”“轰!”“轰!!”几只轰天雷扔进了交趾骑兵已经乱了的前军之中,猛然爆炸之后,那一片的交趾兵与战马不仅死伤惨重,巨大的声响、骇人的火光与漫天的烟雾,更是这些人与马所从未经历过的。
外围的许多战马不可控制地受惊崩盘了,并一如宋兵所愿地,将混乱与冲击一波波地向着后军传去,更多的士兵惊慌失措地四下逃散,前面不敢再去,后面堵得死死的,更多的人向着驿道两边的山林那里没路的地方乱爬。
方十三身后的四个人,一个已经被他射死,另外三人已经傻了,不知是继续追他,还是向回赶去。方十三可不会等他们反应过来,早已经搭起第二箭再射出,又是一箭中的,第二人惨叫着倒地,这时再剩下的两人才如梦初醒一般地开始调头逃跑。
就在伏击点的前方四五个地方,不断地飞出一支支强劲的弓箭,准确地让任何试图继续前进的交趾士兵尽数倒地。然后,陆续又响起了两声轰天雷的爆炸声,继续炸倒并炸惊了更多的骑兵。
方十三在心里一面冷静地再射出一支箭,再度收割一人的性命,一面默默地数着轰天雷的爆炸声——他们带在身上的轰天雷数量不超过十只,只希望在这种令人恐怖的爆炸杀伤效果面前,以他们不曾暴露的实力,彻底摧毁这批骑兵的进攻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