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先冲到城墙下方的西夏撞令郎正准备登梯攻城,顺宁寨城头突然出现了十几名神射手,射出的火箭迅速点燃了他们身后的两处显然是事先埋伏好的爆破点。
这两处爆破点的爆炸力都不厉害,应该只是为了引起火头,唯有靠得近的几名西夏士兵受了点轻伤,大多数人是被吓了一跳。
但是随着爆炸出来的火光,竟然迅速形成了一道流动的火龙,就在进攻的这批西夏士兵的身边突然燃起了一道熊熊的火墙,而原先就让西夏人疑惑的那股味道也越来越浓重了。
原来,这便是秦刚带着近卫兵前几天在这里设下的一个机关。这里距离城墙差不多七十步的距离,是寨前阵地最窄的一处。地上实际上被浅浅地挖出了一道浅沟,在沟底甚至还用上了一点点的水泥进行了硬化,基本形成了一道从两边往中间的高低走向。这些地面原本就是山地,凹凸不平,然后沟槽上也随意覆盖了一些枯草杂枝等易燃之物。所以即使是刚才西夏人推着云梯车等经过时,也不曾在意过。
而就在战场的两边火箭集中射击的地方,除了便于被火箭射中后起爆燃起的火药之外,还预埋了两大桶胡衍卖给刘延庆的神火油。胡衍的商业头脑还是相当不错的,神火油批量出产后,他便找了刘延庆作了一番演示,立刻以“先打欠条、战后用战利品抵充”的方式卖出了不少。
火箭引爆后,油桶里的神火油便迅速流出来,迅速形成了两边火龙,分别从两边顺着沟槽流下后,一转眼就在中间合拢,沟槽非常地浅,还有许多神火油蔓出了沟槽,它们流到那里,就将炙热而熊烈的火龙带至哪里,甚至还烧到了这批冲锋队伍后面的一辆炮车上。
这番变故一起,还在火墙后面的士兵便就再也不敢再冲过去了,而在前面的士兵也没有办法往回走,战场上的西夏兵一下子被分隔成了前后两块。
再是一声尖锐的哨声,因为此时已无西夏人的炮车与弓箭攻击,寨墙上的木盾迅速撤下,立刻有一些士兵,有条不紊地抬上了几只木桶,用木勺舀起里面的液体,对着云梯一勺一勺地泼下去,一股与前面火墙那里非常相似也非常奇怪的香味开始在城墙这里蔓延开来,这些液体甚至直接泼到了刚爬上云梯的西夏撞令郎士兵身上。
有人还抹了一把倒到他们头上脸上的这种液体,心里在疑惑:这是个什么东西?怎么闻起来还怪好闻的?
不过,他们可没有被城头士兵的这些古怪举动打断节奏,稍稍有了一点骚乱与忙乱之后,还是在各自军官的号令下,不顾城头的这些干扰,各自拿着武器,开始沿着云梯迅速地向上攀爬,期望能够一下子就迅速冲上去,从而一举打破宋军的防线。
转眼间,几桶神火油都泼完了,这时,城墙上的士兵才开始不慌不忙地点燃火把——神火油的操作手册里严禁在操作的同时弄火——然后,带着怜惜的表情,轻轻地往城下丢过去。
一时间,但凡火把经过之地,处处火龙顿起,不管是沾了这些油水的云梯、还是正在攀爬的西夏士兵,瞬时间便被熊熊的火光吞没。
惨叫声、呼喊声、咒骂声,交织成一片。
云梯上的西夏士兵根本无法抵御烈火的席卷,要么直接从上面栽倒下来,要么主动地跳下来,以企图扑灭身上的火焰。
可惜,这次的火焰,根本就不同于以往他们所遇到的任何的火势,凡是沾染了城头泼下来的那种油水的士兵以及任何地方,所有的灭火努力都是徒劳的,他们根本无法抵挡火势的吞噬,成为了这次特殊火焰的牺牲品。
而且,栽倒到云梯下方的士兵,又将这样的火焰带到了更多人的身上,除了云梯车本身的火势迅速燃烧开来,让任何企图还想从这里上去的士兵望而却步之外,每一架云梯车的下方都成为了一片无情的火海,并迅速将聚集在一起的西夏士兵包围了进去。
然而,在火墙隔在前面的,还是有一些负责督阵的步跋子,他们却似乎不顾前面所有发生的惨状,疯狂地逼迫着另一批的士兵再次向城墙方向发起进攻。他们高呼着威胁的号令,连续斩杀了十几名企图后退的撞令郎士兵,又重新形成了向前压上的攻势,甚至还逼迫了新一批身上没有着火的士兵重新爬上了云梯。
可是,泼上煤油了云梯车上的大火,又岂是普通人可以从这里穿过去的呢?凡是上了云梯车的士兵,无异于扑火的飞蛾一般,一个个地上去,再一个个地倒下。
此时,寨墙上的鼓声开始有节奏地响起。而均匀分布的四台上弦机开始正式工作,顺宁寨的弓箭手开始随着鼓点声,一排一排地走至城墙墙垛边,冷峻着神色,对准着城下已经开始乱成一团的攻城士兵进行着轮番射击。
因为有了上弦机在持续稳定地提供着上好弦的神臂弓,每个弓弩手的动作不再像过去那样仓促与慌张,而是更加沉着、稳重,极有秩序。
前面一排的弓弩手在射完完成之后立即转身向回走,后面的一排弓弩手则持弩跟上,一排接着一排,竟然密集得毫无间隔,城头的箭雨密度也是远远地超越以往的任何一次速射。
尤其是身处城寨下方的这批西夏攻城先锋队,就感觉头顶的箭雨唰唰而来,即使手中有盾牌能够挡住前面的大多数箭只,但是也无法防住在连绵不断的箭雨中,盾牌总是偶尔挡不住的部位,比如肩头、比如腿部,一旦痛得松开了盾牌,再毫无意外地再被后面紧跟而来的弩箭无情地射杀。
由于他们身后火墙的存在,被挡在前面的西夏士兵既无处逃跑,又无法得到任何增援,要么被逼向云梯那边的烈火烧着,要么被无法躲避的一阵阵的箭雨射倒。
而站在中军大旗下的主将贝中撒辰显然是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这样的战场现状,又因为第一批冲上去的都是充作炮灰的撞令郎部队,一时犹豫之间都没有来得及作出正确的反应。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发觉情况不对,立即醒悟过来大声地叫道:“推上炮车、调整距离,对城头进行攻击!”
反应过来的中军,立即从后面再次推上去了几辆炮车,尽可能地接近火墙附近,再将攻击距离调整到最大限度,匆忙开始发射石弹。
因为距离过远,炮车的准头不够,有好几发都直接射中了城墙下的自己人,再次引起了一片惨叫。
但是因为有了参考,西夏军有经验的炮手减小了石弹的个头与份量,再进行了几次射击,也能将几发石弹抛上了城墙,一下子打中了好几名的弓弩手。
“稳住!继续保持射击!他们的炮车有限!能打中城头的不会多!”城头负责防守的顺宁寨将领显然极有经验,一眼看出这种反击的无力之处,一边快速组织人手将受伤的弓手抬下,一面持续保持弓箭攻击压力。
一轮又一轮的箭雨从城墙上倾泻而下,瞄准着阵地前方幸存的西夏士兵。
箭矢穿透着空气,带着死亡的威力,准确地一一命中目标。
果然,由于西夏军的炮车都是临时打造,现在又处于极限发射,没多少发之后,便连续崩散或者直接瘫坏在原地,此时被这轮的炮车击中击伤的城头顺宁寨弓手也不过十几人。
而此后,竟然开始出现了不可思议的现象,寨墙上的弓弩手已经不再进行密集的齐射,这样有点太浪费箭支了。他们改成了三五成组地瞄准着城下四处逃窜的幸存西夏士兵进行点射,看谁能率先射中。
鼓声渐渐停息,替代的是城下被烧着的、被射伤的西夏兵的阵阵惨叫。
于是,在西夏中军的无奈注视之下,他们竟然眼睁睁地看着在城墙下方的一千多人的撞令郎还有少量的督阵步跋子队伍,要么被大火烧死、要么被弓箭收割,直至最后,居然就这样子地被全部歼灭。
虽然贝中撒辰之前也曾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数十场的战事,比今天要死更多人、惨烈数十倍的场面都曾见过。
但是,如今天这般,完完全全地覆灭了一千多人的先锋队的这种形式与节奏,却是最诡异、最难以理解的现象。
随着城前阵地上惨叫之声的渐渐平息,城墙前的几架云梯车也先后烧坏垮塌,而在七十多步的那道火墙之后,除了尚还完好的两辆炮车,还有徒劳地向城墙方位陆续发射出轻份量的石弹,只有极少的概率能够射中城头,但此时已经尽数被重新竖立起来的大盾挡下。
同时,阵地前的火墙因为烧了一段时间,也陆续出现了不少缺口。已经有手下将领前来请示,要不要再派兵士穿过去进行第二轮攻击?
“唉!士气尽失!今天这仗打得,实在难看。”贝中撒辰心道,于是摆了摆手,却对身边的众人道:“今日初战,只为看一下宋人的奸滑之处,如此看来,不过如此。虽然我们首攻受挫,不妨先行收兵整理,明日再来。”
随着西夏令的退兵锣声响起,顺宁寨墙头瞬间响起了狂涛般地欢呼声。
虽然这次也非是他们第一次击退敌人,但是却是从未有过地,以如此从容淡定、而是又是干净利落地以如此绝对的优势与伤亡代价而全歼击退敌人。
他们的欢呼是发自内腑的,并将崇拜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站在城头冷眼看着撤退着的西夏兵的秦刚身上。
寻常的士兵与将领,他们对于“神火油”在燃火上的凶烈,还有“神臂弓上弦机”的绝佳性能,兴奋得赞叹不已!
而作为寨主的刘延庆,心里更加明白此前得到了数百套环锁甲的巨大价值。
无论是在一开始城下的第一轮弓箭与炮车的攻击、还是之后又被突袭的一轮西夏炮车反击,虽然说,城头上还有了十几人被石弹及其碎片击中,但大多都只是轻伤,却没有一人死亡,原因就是铠甲供应充足,今天登城的所有士兵都能够做到了全员披甲。
尤其是秦刚这次提供的环锁甲,其份量远远要轻于普通的重甲,这让许多没有经过重甲披挂训练的弓弩手不太会受到什么影响,但是实战中的防护效果却是绝不亚于重甲。
回到城中的营房,刘延庆立即向秦刚表示钦佩与祝贺:“秦知军神机妙算,又有两大神器一出,西贼首战即溃不成军,而且这次攻城的第一批贼军尽数死于城下,如此辉煌之战果,实乃当世罕见!”
秦刚摇摇手道:“今天这次首战,我们的两大神器,的确是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尤其是我们提前在阵地上安排了那道神火墙,一下子全部打乱了西贼的安排。只是要到下次再交手,西贼必然会对此有所防备,我们便没有办法再复制这样的效果了。倒是我们的上弦机躲在后面,对方即使遭受这么大的打击,也未必能够掌握到我们的情况。”
既然说到上弦机,刘延庆倒是提到一点:“上弦机果真是防守利器,只是唯有一点,这箭支消耗的速度太快,今日这一战,便是用掉了往日三倍的用量。”
秦刚犹豫了一下,提出:“我看今天的弩箭攻击,多是对准城下近处发射,的确浪费得不少。如果等到天黑之后,派出少许人悄悄下城收集些空射箭支回来,是否可行?”
“空射的箭枝不少,当然可以。只是,”刘延庆先是点点头,又道,“这种事,必须得让我的蕃兵去做,禁军不行的。”
本来秦刚对其最后一句话也没有在意,他随即叫来了近卫队长林剑,向他另外布置了一项任务,并安排他立即去近卫队里挑选合适的人并提前准备。
到了晚上,林剑已经带齐了十个人,准备与刘延庆选出的三十名蕃兵一起出城,却被刘延庆很努力地劝阻着:“不行啊,你们汉人士兵哪能夜间去作战。这大晚上的,你们出了城,还不就都是睁眼瞎嘛,这事是不妥的!”
秦刚奇道:“这是何故?巡检为何会如此说?”
正好城头处参与防御的有一个保安来的禁军头目,便告诉秦刚。原来,以往的经验都显示,大宋的禁军也好、厢军也好,士兵们在夜间的视力会比西夏士兵以及蕃兵差上许多,这也是在实践中,西夏军队往往多会采取夜袭的一个重要原因。
其实对于这点,秦刚心里非常清楚,那是宋兵多是以米面食物为主,不像西夏士兵及蕃兵那里,有相当比例的肉与奶,从而导致体内的维生素A有一定缺乏。这也是他在处州对绿曲兵进行夜间作战能力训练时就已经发现了。
后来他嘱咐赵驷修改并强化了绿曲兵的日常菜食谱,士兵们只是开心地发现自己伙食里的肉类、蛋类增多了,而秦刚所在意的则是他们的相关维生素摄入量增加了,从而逐渐地可以适应各种夜袭、夜战的环境。
因此,秦刚感谢了刘延庆的好意,告诉他自己的亲兵在这方面绝对没有问题,而且派他们出城,除了可以在这些蕃兵在收集箭支的时候,帮着起到一定的警戒保护工作之外,他还会有其它的任务安排。
刘延庆有点不相信,从林剑选出来的士兵中随便挑了两人,指了在夜色里十分模糊的几处目标来问他们,结果发现这几个汉人士兵果然是没有什么问题,这才放下了心来,并先是挑起大拇指夸赞了秦知军的亲兵。
因为总体出城的人不需要太多,从城寨的防务安全出发,没有选择打开寨门,而是找了两处隐蔽的城墙角落,用长绳将这些人悄悄地放下去。
之后,这三十名蕃兵则开始在战场上到处翻检可以回收再用的弩箭。
一般来说,但凡是射中目标的弩箭一般都会有些损伤,而且不管是从尸体上拔出箭头也极为麻烦。所以负责搜集的蕃兵自然是优先寻找那些射空了后落在地上的那些,它们大多都比较完整并未损坏,捡回去后往往就能直接使用。
搜寻回来的弩箭很快就聚在一起,再搬回到城墙下方,装入了从上面放下来的吊篮里。
大约前一个时辰里,相对黑压压的寨前阵地上远远地看去,也看不出什么异常迹象,弩箭的搜集工作进行得也挺顺利,很快就已经装好并拉上去了十几篮的箭支。
慢慢地,搜集弩箭的蕃兵的活动范围开始向稍远一些的地方寻过去,当有人开始接近于最早用火箭射击、同时也是预埋神火油油桶的那个位置时,意外突然发生了:
先是传出了几声低低的惊呼,紧接着便传来了兵器相交的声音,居然遇上敌军了。
原来在那个地方,蕃兵与黑暗中与不知什么时候潜来的西夏士兵遇上并交上手了。
交手的地方不远,但发出的声音却并不是很响。
很明显地是,对方似乎一直在努力地控制着声音,说明对方也是为了某个目的悄悄过来的。
等林剑带着近卫兵迅速增援过去时,对方居然已经趁黑都逃走了,双方大约各有两三人受伤。
再仔细一看这些西夏兵留下来的痕迹,便立刻明白了他们悄悄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那里预置下去的原先装了“神火油”的油桶,底部因为在土里,没有被烧完,残骸居然被对方挖出来,带走了。
当这个消息传回寨里后,秦刚才意识到:对方显然不是一个糊涂人,白天在火墙这里吃了大亏,回去后就居然想到了再去战场上去勘察细节,并想办法把东西搞回去研究。
虽然说,这次被对方搞走的那两只油桶残骸,基本上也不可能被其研究或发现出什么来。
但是,假如自己事先多考虑一点,多设一步,让这两只油桶都自已彻底烧毁掉,甚至先下手去提前挖回来,那也算是多加了一层保险。
不管怎么说,这事还是让秦刚对于贝中撒辰高看了几眼。
刘延庆很心细,发现了林剑带回城墙上来的近卫兵少了几人,忙问是否是落了人?这才得知,少了的几个人是去执行秦刚特别安排的任务了。
秦刚这时对刘延庆点点头,轻声道:“白天我也看了西曲的进攻势头,我总觉得贝中撒辰这次带来的这四五万的兵马对付我们顺宁寨有点不对。”
“有何不对呢?”
“顺宁寨只有北城与南城两面可进攻,而且南城又是与保安城之间的重要关联。你觉得贝中撒辰手头有这么多的人马,却不分兵一支绕到南城来截断保安城来的支援,这种思路有点奇怪吗?”
“说得也是啊!难不成,他并不担心我们不断得到援军?”刘延庆皱着眉头。
“又或者说,他就是希望我们一直能够得到援军。”
“为什么呢?他会这么傻?”
“贝中老贼肯定不傻,他应该知道,我们在保安城里的援军还是有限的,只要支援了顺宁寨,那就没法再去支援其它地方了。所以,贝中撒辰只要在这里立下了寨,就可以牢牢地把我们牵制在这里。”秦刚望着远处西夏兵的营寨,“甚至,再接下去,对面营寨里是不是还会有四五万人,也都未必了。”
“秦知军的意思是……贝中撒辰在拖住了我们之后,有可能悄悄的撤去主力,从北面绕道去攻打延安府?”刘延庆终于回味了过来。
“小梁太后的主力本来就是冲着延安府去的,西线这一支必定是要服从他们的总体规划的。”秦刚说道,“我们要是只守在寨里,什么也不会看到,所以我派了几个人去北面的地方察看动向。”
“不管如何,接下来的几天的进攻,贝中撒辰估计不会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