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天醇酒一上,众人皆难以招架,很快便醉倒一片。
其实也不怪这些文豪们的酒量不行,主要是他们都是第一次接触到高度酒,大多都没有经验,更不知道需要掌握好节奏,更加上之前大多数都已经喝了酒楼原有的低度水酒,便是后世常忌讳的混饮,也就极易喝醉。
倒是次桌上的李清照,连饮了三四杯,虽面露微红,但却毫无醉意,一个人不声不响地跑到角落,翻看她从秦刚那里借来的王右军碑书。
胡衍是知道这酒的劲头的,自然不会多喝,却只是拉着坐在他旁边的高球一个劲地劝酒。
在这桌上的高球非常地谦卑客气,很得坐在他旁边的胡衍的好感,这是他进京城后,感觉最不像京城人的京城人。
当然,高球喝了两口,发觉此酒甚烈,一旦上脸,便打死不再沾唇,唯恐回去后要被驸马责骂。
于是满场能够最终保持完全清醒的,便是秦刚、秦湛、高球与李清照四人。
秦刚拉着已经半醉的黄庭坚:“师伯,你说此酒如何?”
“好,好酒!”
“那你看这酒瓶身上的四个字如何?”
“太差!全无韵味!”
“是啊,小侄也是如此觉得,我想就算是师伯随手写一个,也要强过它们百倍……”
这黄庭坚的书法独树一格,自成一家,能与苏轼、米芾和蔡襄齐名,后世并称“宋四家”。秦刚趁其半醉,让其在一张纸上写下了“一品天醇”及“琼花浆”等几字,转而就让胡衍赶紧收好,尽快交与辛第迦那里的制瓶商,更换黄大家亲笔题写的这外包装。
是夜,众人多大醉而归。
次日,秦刚带着胡衍一起去仓王村,先看了出产银霜炭的炭场,问了钱家父子,新增了这次过来的两名明显有身手的护卫,再加上已经买来的护院猎狗,炭场的安全终于不再担心。
在回城的路上,秦刚终于有时间和胡衍聊起这次进京的正事:
这一个月以来,神居水寨的白酒自产能力翻了一倍。尤其是入冬之后,水寨中修好了冰窖,香水的生产周期也开始迅速缩短。
辛第迦十分清楚,现在酒水的官营局面无法改变,所以天醇酒只走高端路线的思路是非常正确的。严格控制了供货量之后,一是能够保证自己的高额利润,二是较少的供应量也不致于引起到其它酒商的敌视。
所以,水寨之后多产出的白酒,必须要开辟新的高端市场,各方对比之后,他还是倾向于京城。
于是,他就让胡衍带着自己的计划来京城找秦刚,希望能尽快实施相应的策略。
秦刚看了胡衍带过来的信。
辛第迦确实是个合格的生意人,他说,进京卖酒水的官府批文,虽然可以搞得到,但从长远及稳妥的角度出发,最好是能在京中寻找一家有强大背景的合作伙伴。虽然表面上需要分走一部分的利润,但其潜在的好处却是能够一劳永逸地解决各种隐藏的麻烦与预计不到的成本。
对此,秦刚甚是认同,只是在选择合作伙伴上,他却有点犯愁。
仁和商行只是涉及百货、药材,并不擅长酒水的经营。而他所认识的京城资源,无非就只有那几人,更不要说还有结怨已深的宗室子弟赵子祹。
等等,赵子祹!
秦刚便叫来刘三,想让他去打听一下楚国公家的产业范围,尤其是有没有酒楼。
这边说着呢,秦湛正好过来,一听便说:“不必去麻烦打听了。这事我知道,楚国公家的生意里,酒楼当然有,至少正店就有两家。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是么?!”秦刚琢磨着说,“昨天钱知府在酒席上提了一句,说是那李大驴被皇城司审出来背后主谋是赵子裪。黄推官勾结宗室、审案不公,基本要被降职后再贬出京了。但是这赵公子做的这事,即使是捅到了宗正寺后,估计最多也就只能训斥几句了事。所以,接下来,如果他还是一直阴魂不散地盯着我,总是有着不小的麻烦,是不是要让他付出点代价才行吗?”
“怎么?十八叔你不甘心啊?这宗室弟子的事,也只能由宗正寺那头处理。”虽然秦刚成了他父亲的弟子,但是十八叔他已经称呼惯了,也不太愿意改过来。
“我在想,既然他这么想和我打交道,那么我就不妨主动约他谈谈合作,如何?”
“那我不明白了!”秦湛有点想不通,“你不找他麻烦,反而要和他合作,理由是什么呢?”
“因为他既笨,又不算太笨!”秦刚笑笑说,“和我搞了这两三次,一次也占不到上风,这便是他的笨了。但是他毕竟是宗室,手里有着常人所没有的资源,所以我想和他认真谈谈,只要他不是太笨,知道能转头,我们之间就有合作的基础。”
找赵子祹其实有一个很方便的途径,就是让罗掌柜出面去邀请。
上次开封府的事情,赵子祹本以为是胜券在握,却不想这件事居然惊动了皇上,甚至还微服私访,之后又让皇城司去另审李大驴,把他吓得个半死。
好在皇城司并没打算继续深挖这事,就只让黄信革职背了个黑锅。
赵子祹其实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也没有什么志气,要不也不会被父亲不喜。
他在家里躲了几天后,原本打算从此绕开秦刚走路,却不曾想罗掌柜却托人传了消息,说是秦刚想约他见一面。
他实在是猜不透会有什么事,但更好奇,犹豫了一下后,于是就答应约在自家酒楼。
秦刚只带了胡衍过去,一进房间,看到里面就只坐了赵子祹一个人,便像老朋友一样热情地打招呼:“赵公子,别来无恙!”
“呵呵,秦兄客气了,无恙无恙。”赵子祹吃不准秦刚来的目的,只能先应付着。
落座后,秦刚知道对方心里疑惑,也不打算绕弯子,便开门见山道:“说来应是我的不是,早知道公子对商贾生意之事感兴趣,当初我家的银霜炭生意,就该一开始就找公子合作才是。”
赵子祹虽然胆小,但也不笨,此刻还算得体地微笑着等对方说出后面的“但是”。
“但是,也怪是我与仁和签的契约太早太匆忙。这不就错过了你我的合作机会嘛!”秦刚解释了两句后,话题一转道:“不过,这生意之事,总是会有机会的。眼下就有一笔大生意,只是不知道公子想不想谈谈合作?”
“噢?”赵子祹听了“但是”之后,兴趣少了一半,随口问道,“还能有什么生意可称得上‘大’?可比你那银霜炭的得利还大么?”
“只大不小!”
“此言当真?”
秦刚笑笑,便引见身边的胡衍:“这位是胡掌柜,是我自家的兄弟,之前一直在与扬州的大食蕃商合作,曾在扬州城专卖一款绝无仅有的好酒。”
“好酒也能算是大生意么?”赵子祹摇摇头说,“秦兄可能来京城的时间不久。想那扬州城就算是再繁华,卖得再好的酒,又怎么与我们这京城里正店的美酒相比!所谓的酒水生意,又能大到哪里?”
秦刚笑而不言。
胡衍立即从带来的包裹里拿出一只锦锻盒子——京城里要想卖出更高的价格,包装上必须得多下点功夫。
这是来之前让罗掌柜临时定制的,盒子上面是秦刚自己临摹的黄体“一品天醇”四字,虽然不得其精髓,但也已经是有了那么点韵味。
“一品天醇?”赵子祹眯起了眼睛,“好大的口气。我在京城里,什么样的好酒没喝过?倒也没有哪家的酒敢叫这样的名字。远的不说,就说我这家酿出的香泉与玉沥……”
胡衍没管他,打开锦盒,从里面铺着的红绸中,拿起躺着的瓷制酒瓶,再拿出两只小巧的酒杯分别放在两人面前。然后,“啵~”地一声,打开了酒瓶。
就在酒瓶打开的一刹那,赵子祹的嘴不出所料地停住了。
随着瓶口的一缕细流似泉水一样,注入面前的小酒杯,阵阵浓郁的酒香已经充斥在了他面前的一方之地,令他突感呼吸都不敢放大了:
“这,这便是,那,一品天醇?”
“正是,公子请品尝一下。”
赵子祹果真是个善饮懂品的顽主,只见他先是小心地拿起酒杯,并未像其他人那样急于饮用,而是先轻轻地晃动了一两下,看着酒杯里晶莹透亮的酒液开始微微荡漾,又凑近鼻尖深深嗅了一下,立刻长吐一口充满赞叹的口气。接下来,才端在唇边,先浅尝一口,再深尝一口,眯着双眼,细细回味片刻。
“好酒!世上竟然还有此等好酒!秦兄果然没有骗我!”说完,他再端起面前的锦盒,点头道:“一品天醇,名副其实!此酒名为一品,京城之酒,纵是敢称五六品也是汗颜啊!”
秦刚见其认可了酒品之后,便提出了想法:“胡掌柜已经和扬州蕃商说好,年后便能往京城发货。所以想找个可以一起合作赚钱的朋友。”
赵子祹紧盯秦刚的眼睛,确认他是在真诚地抛出合作意愿,心中便是大喜:他家在京城拥有两家规模较大的正店酒楼,小的酒楼还有五六家,如果能够引进这种“一品天醇”酒,必将在其它正店里一鸣惊人,更不要说这种独家美酒带来的其它收益。
“那,此酒售价几许?每月能供多少?”赵子祹再来确定其它问题。
“这样一瓶八两,还有一瓶五两的。每月能供应三千瓶左右。”胡衍先说了数量,关于价格,他转头留给秦刚来定。
“每两售一千文钱,公子觉得此价可卖否?”
“偌大的京城,每月就三千瓶。这样的好酒一瓶卖上五贯与八贯也是合理!”赵子祹倒是对这个价格不感意外。
“那好,胡掌柜负责进货,京城的发卖就全权交给赵公子。扬州蕃商收取成本底价三成,而其运输所经之地的税金费用,要占到四成。所以,剩余的三成,便是赵公子发卖的利润,如何?”
每月三千瓶,按均价七贯算,两万一千贯,三成利润就是六千多贯,关键是,有了这样的好酒,酒楼的生意便可想而知,这简直就是天下掉下来的财富。
而赵子祹眼珠一转,说道:“你这每月不过区区三千瓶的运量,我可以安排你们走我家王府的官船官队,这四成的税金成本便可省去,那这里面,你我各拿一半如何?”
秦刚这才想起,宗室王府做生意的最大好处,就是自己的商队能够免税。不过,对于这份意外得来的获利,他还是大方地摆摆手道:“既是走的楚王府渠道,便让予公子三成,我们只拿一成便可。”
赵子祹大喜,那么这样卖出的天醇酒,他就能获利六成,每月收入轻轻松松便逾过万贯。
他便连声称赞秦刚做事大气,举杯,要为双方谈成合作而喝一杯。
饮罢,赵子祹便感慨而言:“想不到秦兄手头皆是这等绝无仅有的好货品,只恨不能早日结识,否则我也不至于在家里如此尴尬啊!”
秦刚与胡衍再为他斟上酒,便问何故。
赵子祹做成了这笔生意,对于秦刚自然十分重视,更觉亲近,便讲起自己在家里的几个兄弟中最不受父亲看重之事,也坦言当初受人鼓惑,谋夺银霜炭一事,无非也就是想在年底年初做一笔赚钱的大生意,挽回一些在家里的面子而已。
“来来来,赵公子您和我刚哥是不打不成交。”胡衍劝起了酒,“我们为接下来的生意合作再喝一杯。”
几杯酒一喝,赵子祹的话匣子一开,秦刚倒也觉得这个纨绔子弟没那么可恶了。说实话,也就是他头脑简单,容易被周围的一些酒肉朋友误导而已。
谈话间,赵子祹便把当初一直怂恿他的孙溥、张徕的名字拿出来大骂了一番。
秦刚与胡衍对视了一眼:果然这里面是有老对手的功劳啊!
“只是,秦兄,我还是有点疑惑,”赵子祹一人喝了大半瓶天醇,已略有醉意,“你是要科举登第的士子,和我这样的宗室子弟走得太近,就不担心言官的弹劾与士林的非议么?”
“谢过公子的关心。”秦刚轻轻举起手中酒杯,颇有玩味地说:“开封府的告发案,消息迟早会传出来,这样谁都知道咱们俩个结下了如此的仇怨,谁会认为我们会合作呢?再说了,真正与公子合作的人,是胡掌柜与扬州蕃商,我不过作个引见人而已!”
“哦对对!秦兄不仅仅是有胸襟、而且更是有谋略,佩服佩服!”
“过奖过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