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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十四是在子时踏进寿康宫的。

当他裹着黑色的夜行衣出现时,太后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抹红晕。

母子分离多年,如今再见,老十四反而有些许发福,肚子更是微微挺出,不复年少时的修长。

毕竟,没了骑马射箭,人的精气神到底不如从前了。

太后牵动着嘴角,扯出了一抹微笑。

自打进门后,老十四便跪了下来,一路膝行着到了太后的床边,握住了那双如今已经干瘪苍老的双手。

在老十四的记忆中,那双手总是细腻温柔的。

“儿臣不孝,让皇额娘操心了。”话还没说完,老十四的眼泪便从眼角滚了出来,滴在了二人相握的指尖。

太后摇了摇头,用微弱的气声回应着,似乎是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发出了“哎”“哎”的应和。

片刻后,太后一只手松开老十四,拉起等候在另一边的皇上,将三人的手握在了一处。

两兄弟双手碰到的那一瞬间,都下意识地想要抽走,又都还是由着太后了。

太后这才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

她,乌雅成璧最后一个心愿终于是了了。

喉头的那口气,似乎也在慢慢消散。

她看着在窗前跪着的两个人,听着他们的哭声,握紧了皇上的手。

“胤禛……额娘……这一生有你,有胤禵,十分知足,只是你幼时,额娘未能……未能……多照顾你……额娘……对……”

话没说完,乌雅成璧的手便松了。

皇上握紧她的手,一滴泪在眼眶里转着,就滴落了下来。

直到此刻,皇上才终于释然,皇额娘心中并非没有他,只是老十四在皇额娘身边长大,手心的肉总比手背的厚一些。

但手背受伤了,对于皇额娘来说,仍旧是锥心之痛。

等太后的眼睛闭上了好一会儿,胤禵才在皇上的身后,低着头闷闷地说道:“臣弟多谢皇兄。”

谢什么?兄弟俩都心知肚明。

皇上没有说话,苏培盛推门而入,有些为难地看着十四爷道:“十四爷,请吧,景仁宫已经得了信儿,一会儿各宫的娘娘们怕是就要赶过来了。”

叩了三个头后,老十四便不再多言,头也不回地踏出了寿康宫。

丑时三刻,后宫中传来期期艾艾的哭声。

此时,十四爷已经回到了景山,向着寿康宫的方向跪俯着,双肩抖动,久久不能起身。

一个月后,十四爷的儿子弘春在西北打了胜仗的消息传回京中,收到消息的皇上没有多言,但也没有像原计划那样,一旦战事有所进展,立刻卸掉弘春的兵权。

只是又派了新的监军前往,但除了报告军情外,其他一应作战事务仍由弘春做主。

太后薨逝后,胤禛心情低落了好久。

他如今已年过半百,发丝间夹杂了几丝白发,每日都要苏培盛给自己挑着拔掉。

又过了一个月,弘春得胜还朝,交出一切兵权,皇上封其为泰郡王,并允许其携家眷前往景山,看望阿玛十四爷。

随着太后的离去和弘春的还朝,皇上总自己似乎离驾崩的那日也近了些。

于是,他对几个儿子的关注就多了起来。

如今宫中成年的阿哥只有三位,剩下三个年纪都还小,虽然可以勤加培育,但不一定能赶得上那时候。

“苏培盛,陪朕去懋勤殿。”

皇上坐在那里,朱轼只是略一行礼,便继续讲了起来,今日他讲的是汉代贾谊的《过秦论》。

“于是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杀豪杰;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

弘时畏惧地看了皇上一眼,朱夫子讲的什么, 顿时一句都入不了耳了,只盼望着朱夫子千万别叫自己回答问题。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朱夫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听在弘时耳朵里有如洪钟,“三阿哥,你来说说,秦灭亡的根本原因。”

自打皇上进来,弘时就心不在焉的,听夫子讲了一半,现在又害怕心急,哪能抓得住重点?

“就……学生认为,秦朝亡于商鞅……”

弘时一边说,一边偷瞄皇上。

皇上自然注意到了他的小心思,心中不悦,面上却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因为弘时是长子,朱轼平日里反而会多注意他一些,想着皇上来了也好给他展示一下自己的教学成果,不料朽木始终不可雕也,平日里好歹能说出一二的弘时,此时竟说出这么离谱的答案。

朱轼无奈,只好叫弘昼来回答。

之前被皇上威胁不好好读书以后,弘昼很是恶补了一番功课,还时不时找弘历给自己一对一助学。

“学生以为,贾谊在文中就给出了答案,‘仁义不施,攻守之势异也’,秦国采取了商鞅变法得以强大,吞并六国后,既然攻势和守势发生了变化,却‘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打天下依靠力政,守天下却需要仁义。”

“孟子云:王如施仁政於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

“皇阿玛摊丁入亩,减少百姓的赋税,就是仁义之政令,耗羡归公,打击了地方官员以耗损为由贪污剥削百姓的举动,于官于民也是仁政,我大清国祚绵延九十余年,蒸蒸日上,河清海晏,无不与‘仁政’有关。”

弘昼这一番长篇大论结束,苏培盛下意识看了看皇上。

果不其然,他脸上充满了笑意——这是被弘昼的马屁拍舒服了,而且弘昼这个学渣终于开始努力了,老父亲实在是激动不已。

弘昼所说虽然浅薄,朱轼对这个结果已是满意了,他放过了弘昼,问弘历可还有什么补充的。

弘历认为仁义的教化和“暴力”的刑罚应当并行,均不可废,但“民为邦本,富安天下”仍旧是一个国家兴盛的根基。

三个阿哥都回答完后,皇上心中便有了一番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