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两口吧。”八姑哄着女儿,“等落了脚,娘给你买咸鱼吃,成不成?”
女儿坐在八姑的怀里,紧闭着嘴,就是不肯开口。
“不知道像谁,倔!”八姑气道,“学学你表姐!”
女儿更不乐意,转头埋进了奶的怀里。
“说她做什么,小孩子家。”老人拍拍女儿的后背,“一路上都吃的这,本就不好吃的东西,再吃也该吐了,你看二娘肯吃,那是二娘年纪大些,忍得。”
八姑站起来,她叹了口气,环视一圈,正看到围栏外有吏目领着人过来。
她们一路跋涉过来,说是历经千辛万苦也不过分,商队只将他们送到阮地,并不说是送到哪儿,且她们在此处也没有亲戚,没个投奔的地方。
到了阮地,先被带着去了官府——那真是乌泱泱的人,全是各处投奔来的。
而后她们就被吏目们分成几波,不过这回是跟着官府的车队。
要说辛苦,自然辛苦,可要说能不能吃饱,那还是能的。
也是到了这边,八姑才知道,原来这边的主食除了米面杂粮,还有土豆玉米。
虽然对八姑来说,这两样东西吃个新鲜还行,论好吃,那还是老家的大米好吃,米香四溢,光闻味人就要被香迷糊,不配菜也能吃下两三碗去。
可惜即便是她,也不曾真把老家的米吃饱过一回,总要搭配些杂粮。
最开始还是坐牛车,之后转水运,坐了小船,而后是火车——八姑当时吓傻了,一家子都一样,她男人还是被吏目们给架上的车。
火车到了地方,又转牛车,这才慢慢悠悠地到了夏川。
上千人被临时带到了露天的空地上,四周是只用来划定范围的围栏,等着夏川官府来处置他们。
这一路眼花缭乱,八姑纵是天生的胆大,此刻也不免像个鹌鹑般缩着,阮地桩桩件件都和老家不同,尤其是坐火车的时候,真是人挤人人挨人,还是男女混坐!即便八姑这样的已婚妇人,也会感到羞怯和尴尬,更别说家里的大姑娘了。
倒是一看就知道是阮地百姓的姑娘们,无论老幼,都是统一的傻大胆,估摸着是常坐火车走亲戚,对身旁的男客不仅不在意,还能和人闲聊几句,有些大娘甚至就在车里认起了干女干儿,这叫什么事。
尤其家里不少人还晕车,这也是个新叫法,她男人坐一路火车就晕了一路,连怕都不晓得怕了,还是身边的婶子带了油纸袋,才没叫她男人吐得到处都是,倘若如此,她们一家就真是没脸见人了。
只有小娃娃才乱吐乱拉呢。
“还真跟老爷们说的一样。”八姑男人蹲坐在地上,怀里还抱着亲戚家的娃娃,“这儿都是女人当吏目呢!就没见几个男吏。”
他接受得倒还好,毕竟来都来了,总不能再回去,更何况一路走来,也没见男人们被用铁索扣住,照常走街串巷做买卖,只要不是像老家有些地方,像把女人关后院一样把男人也关起来,都不算什么事。
这也是他宁肯走远一些,跑到夏川来的缘故,夏川好歹是个城,不是村子,规矩就没有那么大。
他们在老家也是在城里,八姑婆家娘家两头跑,就是有两三句闲言碎语也不算什么,妇人摆摊子,或是接些缝补的活回家做也是常事,可老家的村子就不同了,女人倘若缝补了除亲眷外别的男人的衣裳,她也就不清白了。
越小的地方规矩越大,不这样,那些女人早跑了,留着吃糠咽菜挨打受骂吗?
八姑也说:“要是咱们姐儿能当个女吏,才真是祖坟冒青烟了——正儿八经吃公家饭!”
男人倒是另有一番想法:“姐儿太小了,女吏这几年是做不得,可我看,你倒能去考一考。”
“一路见这些女吏,没见几个比你更壮实的。”男人小声说,“咱们来了这儿,人生地不熟,倘若你能考个女吏……”
八姑也有话说:“叫我出去做活还成,当女吏?且不说考不考得上,在车上我就听人说,如今当吏目,大多都不在本地干活,你一个人,顾得好家里?”
男人叹了口气:“可惜了,咱家能成婚的儿女。”
到了一个陌生地方,想快点扎下根来,自然还是找个本地亲家最好。
“大不了,我跟我爹和兄弟们一块,开个猪肉铺,不也挺好?”八姑倒是想得开,“这边吃猪肉的人家多,养猪的也多。”
两人东扯西扯,但目光却都望着栅栏外的女吏们。
如今落脚地都不知道在哪儿,说再多也没什么用。
好在很快,栅栏的出口处就摆起了桌椅。
吏目们拿着喇叭,一次次重复着:“一家子排一块,录户籍姓名,带着原户籍的优先!”
八姑忙一手牵起一个孩子,大着嗓门招呼家人去排队——他们如今也都习惯排队了。
“去村子里,官府包分地和房子,农具种子,头一年也全包,前五年没地税!你们放心!咱这边的村子都是近些年分的人,一村十几个姓,不怕被欺负!”
“留在城里的,官府只安排三个月的房子,再住就得花钱,别的都由自个儿!”
没家底的人家,或是农户出身的人家,自然都更肯去村子里,那可是生计。
只有带着积蓄,又不怎么会种地的才愿意留在城里。
八姑一家自然要留在城里,倒是一并来的亲戚,大多都宁愿去村里。
亲戚家穷,来的路费都是借的,都怕在城里找不到生计,沦落成乞丐。
“我自然也得留在城里。”赵悠同钱莲闲聊,“我干姐姐早盼着我来了。”
钱莲羡慕得不行:“还是你好,到地方就有生计。”
钱莲忍不住叹气:“可惜了太太,她是个好人。”
赵悠偏过头,她对太太,那是一丁点喜爱都没,在她看来,太太和老爷是一块的,都压在她头上,只有钱莲的屁股跟她坐一块。
她能和钱莲谈笑风生,可要是对着太太,那恐怕是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
八姑看着她们,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这两人曾共侍一夫,应当是天生的冤家,不说处成姐妹,便是两下安生都难,如今却凑在一处,头挨着头,仿佛是一家的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