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们的这场经一直念到日落,阮响甚至还有时间去吃个晚饭,好在有谢长安陪着他们,也不算她太轻视和尚。
她晚饭吃得简单,一碗清汤面,里头还有一个荷包蛋。
可能是以前从未吃过海鱼海鲜,阮响对海鲜感觉平平,平时除非必要,还是更倾向于吃猪肉羊肉一类的肉食。
不过海鱼有个好处,刺比河鱼少,不那么容易卡嗓子。
直到月上枝头,阮响才终于在书房见了大和尚——灵空大师。
由于青州才被阮响拿下不久,她身边也没几个人知道这位灵空大师到底有多德高望重。
不过她如今的敌人够多了,宋辽,地主乡绅,甚至曾经的老鸨龟公,地痞流氓等等,没必要再给自己竖一个敌人。
尤其在许多地方,寺庙都是贫苦百姓最后的精神寄托,这些大和尚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贫民的精神导师,甚至轻松组织起成百上千的人手。
毕竟比起兵丁,这些贫民有信仰加成,更不怕死。
要给和尚们好处,但一定得是能收回来,能让他们逐渐丧失对贫民掌控力的好处。
灵空大师并不像阮响想的那样是个孱弱的瘦子,身上也没有仙风道骨的气质,正相反,他看起来珠圆玉润,是个发面馒头般的胖子,估计是年纪上去了,脸上没有凶相,反而十分面善。
简言之,看着是个亲切的胖子。
可见吃素也未必是能变瘦的。
“招待不周。”阮响在灵空大师“慈爱”的笑容中先说道,“公务繁忙,大师不计较吧?”
灵空大师很上道,他双眸轻阖,声音柔和清朗:“女施主胸怀广博,慈爱和善,贫僧如何计较?”
灵空大师有把好嗓子,他大约四十许人,可只听声音却像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说话娓娓道来,不急不缓,倘若听者闭上眼睛,应当会以为说话的人是个翩翩君子。
“多得话就不说了。”阮响笑道,“场面话总是过于浪费时间,大师为何而来我心中有数,各地的贫苦百姓生计艰难,大师应当同我一样,看不得百姓受苦,是也不是?”
灵空大师合上,微微垂首道:“施主明鉴。”
阮响靠在椅子上,很有点坐没坐相的意思,但灵空大师并未表现出一丝对她礼仪的挑剔。
“大师是昨日到的青州?”阮响问道,“可见青州百姓?既见百姓,可有赐教?”
灵空大师微微摇头:“施主腹有千秋,也不缺人歌功颂德,贫道惭愧。”
阮响忍不住笑,觉得这个大师很有意思——他夸了她,又说自己不是溜须拍马之人,赞歌唱完了,偏偏不叫人觉得他在讨好。
“大师长途跋涉,应当不是来给我念经的。”阮响对这个大和尚多了几分耐心,“我也说了,我的时间很紧,青州民生凋敝,商人大户挣得盆满钵满,百姓却一年吃不上两顿白面,处处都要我盯着。”
“大师想要什么,但说无妨。”
灵空大师没接阮响的话茬,在片刻的沉默后,灵空大师在又念了一声佛后说:“贫僧在未成行前曾听信众传说,施主是威德观音下界?”
“大师不必和我打这种哑谜。”阮响摇头道,“你我都清楚,观音是男人,即便下凡,也不会托为女儿身。”
灵空大师垂眸:“阿弥陀佛,佛本无相,何谓男女?”
“只是世上着相罢了。”
“万物皆空,施主是男是女又有何所谓?”
“昔年则天大帝也是弥勒佛王转生下界,可见男女之别,不过是庸人自扰之。”
阮响一挥手:“大师,我有一物,此物多年来不曾给人见过,你管好嘴巴,切莫叫出声来。”
话毕,阮响也不给灵空反应的时间,她脱下右手的手套,撸起了袖子。
将这条多年来被她死死隐藏的钢铁手臂暴露在灵空大师眼前。
刚刚还能和阮响侃侃而谈的灵空大师在看到这条胳膊的瞬间脸色大变。
他那圆润的脸上满是错愕,错愕之后则是无数复杂情绪翻涌而出,他甚至忘记了呼吸,直到憋得快窒息后才喘了一口气。
不错,没直接跪下,阮响很满意。
灵空大师突然瞪圆双眼,他颤声问:“威德菩萨?真是威德菩萨真身降世?!”
阮响:“……”
道士们都知道自己在装神弄鬼,但和尚当中……确实不少真的相信神佛。
“大师,先喝口茶吧。”阮响重新坐下,她指了指灵空面前的茶杯,“别激动。”
灵空大师果然端起了茶杯,可他双手在抖,茶杯也被带动的抖个不停,一口茶没能好端端喝进嘴里,他的目光无法从阮响的金属手臂上挪开,连眨眼都不肯。
直到睁眼的时间太久,导致他因眼睛酸涩落下泪来,才终于伸手揩去眼泪。
阮响等了半盏茶的时间,确定灵空大师情绪稳定下来了以后才说:“大师,我不是什么神仙,不过是一介凡人,同你一般,不吃东西会饿死,不喝水会渴死。”
“这条手臂,也不是什么神佛造物,不过是人力产物罢了。”
“不可能!”灵空大师忽然喊道。
他难得失态,自己都吓了一跳,但很快沉稳下来,颤声道:“人力只能仿个样子,可只有神佛,才能叫这铁胳膊如人血肉一般动起来。”
阮响:“大师,知道我为什么没听你们念完经就走了吗?”
“我不希望我的百姓日日念经,以为这样就有好运从天而降。”
“也不想辛苦劳动的百姓做出好东西来,受益者不感激他们,却去感激神佛。”
灵空大师合掌说:“神佛并不参与人间,反劝世人善良诚恳,勤恳老实。”
“你信吗?”阮响问道,“寺庙养得起多少和尚?如果和尚的数量早已超出了寺庙的产出,全靠信徒的供奉,可这些信徒自己又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大师,你说佛祖慈悲,我不懂佛法,不能和你辨经。”
“但我能给你指一条明路,让寺庙能长久活下去。”
“至于肯不肯,那就全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