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的医院不过是临时医院,原本是大户人家的祖屋,被重新修缮后隔出单间,说是医院还是有些勉强,但地面都铺上了水泥,比起民居又好了许多。
阮微便是太原医院的临时院长,对这个医院,百姓并没有什么信心——百姓大多是不看病的,他们也看不起病,哪怕只是去药铺抓药都可能抓得一家人立刻赤贫。
生了病就是忍,运气好活下来,不必花费一分一厘。
运气不好就是死,死了给家人减轻负担。
于是阮微这个临时院长没什么用武之地,临时医院里的所有人都闲得只能让医生给护士们上课。
百姓全都绕着医院走,觉得医院晦气。
能当上这个临时院长,阮微知道是因为如今太缺擅外科的人才,她跟着姜老师学了还不到一年,就被赶鸭子上架,来当这个院长。
于是医院的门庭冷落一边叫她担忧,一边也叫她安心。
不过还是担忧更多一些,虽然她自认没有学到老师的皮毛,但总归能给饱受苦难的百姓带去一点好处,哪怕这好处微不足道,但有总比没有好。
“有人来了!”年轻的小护士跑进院内,她指着门外,“有个孕妇难产!”
原本坐在院内烤火的护士们立刻站起来,还不等人进来,便已经招呼着准备干净的热水和布,还有一直保持清洁的隔间。
十几人浩浩荡荡的穿过街巷,将门板上的妇人抬进了医院。
护士们都是当战地护士培养的,虽说不能跟真正的士兵比拼体力,但四个护士抬起一个孕妇并不是难事,她们立刻从家眷手中接过门板,此时也不敢换上担架,就怕妇人再经一次颠簸。
阮微急忙跑出屋子,她拿着喇叭大喊:“孕妇的父母丈夫留下,只留这三个,其他人先回去吧!”
她喊了两次,一对老妇人并一个年轻男人留了下来,其他人被维持秩序的退伍老兵“请”了出去。
这些老兵年纪也不大,不过都身有残疾,不得不离开军队。
四肢还算健全的就被分配到了医院钱庄等处,四肢残疾的除了有每个月的补贴金外,还能被分去做一些简单的手工活。
阮微看着专管妇科的医生带着几个护士换了身衣裳后走进妇人所在的隔间。
“大夫!”年轻男人扑通一声跪倒在阮微脚下,他抓住阮微的裤腿,通红的眼眶里盈满泪水:“救救她!救救她!”
老夫妻也跪下了,他们哭喊道:“我儿才十八啊!大夫!救她啊!”
这是在阮姐来前成婚的夫妻,年纪小的不在少数,低于十四岁的婚姻全都不成立,但高于十四岁的,则是看夫妻双方的意愿。
阮微忙叫人把家眷拉扯起来。
她问道:“她可有什么旧疾,平日身子如何?”
老妇人忙说:“都不曾有!她身子极好!这些年从未得过什么病!”
阮微安心了一些,身体好总比身体弱更容易撑过去,但她也不能打包票,而是说:“放心吧,我们肯定尽心。”
可家眷显然是不能安心的,他们在听见妇人艰难的惨叫后几乎想硬闯隔间。
“哪里想得到?”老妇人不断擦拭眼泪,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几十年的接生婆婆……怎么想得到?”
老翁在旁揩去泪水,身体摇摇晃晃地说:“大夫,我家就这一个独女,不能出事啊!”
阮微又是安慰又是叫人给他们倒水,这才慢慢得知这家人的情况。
老夫妻老来得女,只这一个女儿,在女儿十六的时候招了赘,十六岁在民间已经算成亲晚的了,老夫妻也还算有见识,知道妇人产子九死一生,生产的年纪越小越危险,这才在众多的闲言碎语中等到女儿十六才招赘。
去年女儿怀上了孩子,一家人都胆战心惊,不敢叫她干什么活,甚至不敢叫她下地。
老翁声音颤抖:“产婆说……说要剖腹取子。”
老妇人哀嚎道:“我儿还没死啊!怎能剖腹啊!”
老妇人看着产婆挤压女儿的肚子,听着女儿撕心裂肺的惨叫,最终她还是撑不住,叫来了邻里,将女儿送到医院来。
可她心底也不报太大希望。
自古以来,女人产子都是找的接生婆,那些正经的大夫能干什么?不过是把把脉,开产道这些事,都是要产婆来做。
阮微尽全力安抚他们,把他们交给护士后才自己走到隔间外,换上衣服,把手洗净后才走进去。
“怎么样了?”阮微问一旁端着铁盘的护士。
护士的脸色不怎么好:“上产钳了。”
阮微松了一口气,能上产钳,那情况还不是最差的,起码孩子的方位没错,头在下方,以前妇人难产最大的问题就是孩子推不出产道,产婆只能用手辅助,硬生生拉开出口。
而大多数产婆显然是不会在意什么清洗消毒的,产妇就算当时没死,侥幸活下来,之后也会因为撕裂导致的感染死去。
只有为达官贵族做事的产婆,会有烧开后降温的温水清洗手和要用上的布跟工具。
产钳则是两片流线型曲线结合而成的夹子,是姜佩兰在解剖了不少尸体后用符合人体结构的形状弄出来的,这产钳从问世开始,就救了不少产妇的命。
但它的结构和制作都很简单,虽然医院用的是精钢支撑,但只要有图纸,哪怕用竹子都能做,效果也不会差多少。
只是医院配备的都是精钢器具——比较耐用,也便于消毒。
阮微微微俯身,看着主治医生将产钳置入产道,缓缓寻找合适的位置夹住孩子的头。
产钳会在夹住孩子的头以后,自然的以孩子头颅的大小扩开产道,不会让产道因为估计不准而被撕裂或过度扩张,主治医生屏息用力,慢慢将夹住孩子头的产钳往外拉。
这个过程不能太用力,用力过猛的话,孩子的头都可能被扯掉。
到时候不止孩子,产妇也得死。
主治医生屏气凝神。
生死就是这一瞬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