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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缕阳光刺破薄雾,露珠汇聚在叶尖,坠得叶片几乎要贴到地上才不甘不愿的落下,鸡鸣声刺破宁静的县城,县衙内的吏目们自睡梦中醒来,紧赶着洗漱干活。

阮响也醒了。

她没有停顿,睁眼的瞬间就坐起来,转到床边去穿鞋。

布鞋自然是买的,鞋底纳得很厚,穿上不闷脚也很轻便,就是磨损得厉害,她整理好床铺后才走出卧房。

勤务兵已经打好了水,阮响用凉水洗脸,温水刷牙,等她洗漱完毕,整个人也就精神了。

“不用管我。”阮响对勤务兵说,“走吧,一起去吃饭。”

衙门有自己的食堂,也算是给吏目们的福利,不要钱只要票,票则是发工钱的时候一起发,至于这票是自己用还是送给别人,或是卖出去,那就是吏目们自己的事了。

因为人员复杂,所以食堂并不开在衙门里——衙门里也没那个地盘,只将附近一户为富不仁的人家府邸稍微修整后充当了食堂。

阮响并不爱用勤务兵,但不能不用,到了她的位子上,需要她处理的麻烦事实在太多了,勤务兵也给她省很多功夫。

不过即便如此,她依旧规定了无论是谁,勤务兵也只能有两个。

且勤务兵一年便要换,决不能发展成任何人的心腹。

“阮姐。”马二也刚从县衙出来,她看到阮响后朝阮响跑去。

除了她以外,其他人都不敢看阮响,最多只是远远敬个礼。

“正好。”阮响,“你同我说说附近的情况。”

如今的阮响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可以随意外出了——她如今不止是统治者,更是两县所有人的精神领袖,一旦她出了事,人心立刻就会散。

百姓对新的制度依旧没有信心。

他们所有的信心都是对着她,相信她是菩萨或金刚降世,她在,什么都好说,她不在,这脆弱的制度立刻就会分崩离析。

没有另一个人可以担起精神领袖的担子。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有时候古话的道理万事皆通。

毕竟不是在县衙内,马二的语气随意许多:“他们嘛,还是老样子,对咱们睁只眼闭只眼,过了界就喊两嗓子,不过界就当看不见。”

“附近几个县的乡老们可都从咱们这儿得了不少好处。”

乡老们通常都是族长,自然能从钱清两县贩卖出来的货物中得到好处,钱清不卖粮食,但乡老们最不缺的就是粮食,他们缺的是好布,好农具和菜刀。

甚至还有目光长远的乡老将自家子弟分家出去,送他们到钱清两县立足。

维持一个大家族,投机的能力都不差。

投错了,死一户子弟,投对了,整个家族都能受益。

反正在他们眼里,一户子弟的人命并不值钱,也不担心他们会背叛宗族。

阮响:“哪个县是通往青州方向,又和我们关系最紧密的?”

远交近攻的道理阮响不是不懂,但她需要的是精密的统治,不能容忍飞地还遵循原本的规矩。

马二严肃起来,声音也小了许多,在阮响耳边说:“五通县,已经送了不少人进去,阻力不大,只有清丰县一半大小,倘若冥顽不灵,轰它几炮也就好了。”

炮是早就造好了,不过没什么杀伤力,就是声音大。

不过此时也够用,儒生都相信天罚,更何况老百姓。

阮响:“能不打还是不要打。”

“我的兵都是精练的,损失一个都叫我心痛。”

“兵乃凶器,哪能不见血?”马二问。

阮响:“有见血的时候,但不是对着同胞。”

马二细细咂摸这句话,她笑着说:“同胞,从未见过面的人都算同胞了。”

一母同胞,同父异母都难说同胞呢。

阮响:“这片大地就是我们共同的母亲,怎么不算同胞呢?”

马二愣了愣,她低头道:“阮姐说的是。”

这时候的人没有家国意识,没有民族概念,哪怕自称汉人,但都只忠于自己的姓氏,忠于自己的家族,北地的汉人不会觉得自己和南方的汉人是一家。

辽地的汉人也不会以为自己和大宋的汉人是一家。

汉人只是他们用来追溯血缘的记号。

马二:“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是围而不打?”

阮响摇头:“谢长安在做什么?”

“他?”马二笑了一声,“就是个官迷,叫他管了户籍后便整日东跑西跑,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无论是为什么,总归是个做实事的人。”阮响走进食堂。

排队的时候两人都不再聊,排在阮响前头的人僵直了背,不敢走,也不敢回头。

等到打了饭菜,阮响和马二才寻了张没人的桌子坐下。

“到底还是外头太麻烦。”马二叹了口气,“咱们的姑娘有心气的不少,可出去了,外头那些人还是只把男人当回事。”

“还是我们势力范围太小。”阮响并不太在乎这个,“我们弱的时候,我们的人出去了要讲他们的规矩,等我们足够强了,他们就要来适应我们的规矩。”

“放心吧,要不了多久,我们的姑娘出去也能一口唾沫一颗钉。”

阮响:“让谢长安去安排,你再派两个人跟着他,好好学学。”

阮响从没松懈过对谢长安的观察。

谢长安并不怎么在意享受,他的工资几乎全拿去奉养了老母,自己住宿舍,给老母住水泥房,还给姐姐也买了铺子。

他自己手里根本没什么钱。

但谢长安有一颗干大事的心,他图的是名留青史,图的是搅弄天下风云——恐怕无论是恶名还是美名,对他而言都不太重要。

并且他足够贪心,他不贪钱,但贪权,贪名。

所以他读了那么多书,学了那么多年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却又轻易的投入她的门下,不过两年时间,已经完全抛弃了过往受到的教育,立志要紧跟阮响的步伐。

这样的人不能身居高位。

但如果用得好,那就可以用很久。

只要时不时给他一点甜头,他就会像被蒙住眼睛的驴一般用力拉磨。

这世上什么人都有。

而她要做的,就是分辨这些人,看哪些能为她所用。

不过他毕竟是在为她做事,她还是会拉住他的缰绳,让他落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