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砖厂搭建起来实在是快,不过七八天,已经很像样了,砖窑搭建的慢了点,但那是因为新的砖窑比以前的更大,更高耸。
这还是钱阳县的砖厂工人们自己想出来的改良法子,无论在哪儿,总有愿意动脑,肯下力气钻研的人。
苦力们、如今的砖厂工人们干得热火朝天。
虽然依旧冰天雪地,但棉衣足够保暖,热水管够。
城边上的妇人们也多了活干——叫丈夫在砖厂旁边搭个灶台,叫上几个姐妹,就能做饭了,她们还精明的去买了没肉的骨头煮汤,小火慢慢吊着,买饭的都送一碗骨头汤喝。
赵芹便是其中的一员,她嫌棉帽太厚重,做起菜来麻烦,便只用厚布将头发包起来,家里没铁锅,就借了几口陶锅做炖菜。
虽说阮姐管饭,但不要钱的饭吗,能吃,但不太好吃。
况且送过来的时候只是温的,不算热。
她们的生意就来了。
“赵姐。”年轻的力夫走过来,他生得很讨年长妇女的喜欢,是一张天生的圆脸,即便身上瘦成了皮包骨,那脸看着也比寻常人圆。
赵芹也不免俗,看到力夫那张圆脸便笑着说:“今天有新菜,炖牛尾,炖了一夜,早软烂了。”
力夫好奇道:“哪家牛死了?”
赵芹:“下头村里的,担出来卖,要价可不便宜!别的我买不起,只有牛尾了。”
“贵吗?”力夫有些担心,“我钱存着有用哩。”
赵芹:“一块五一份。”
力夫连忙说:“买不起买不起,还是给我昨天的菜吧。”
一块五!一碗面才五毛!
虽说他们这些干重体力活的人不爱吃面条,但两块钱也够吃得很饱了。
一块五一份牛尾,吃到嘴里尝尝味就没了,实在不划算。
赵芹也不勉强,她这些日子挣了不少,卖不出去就带回家给家里的娃子们吃,于是她笑着接过力夫自带的饭盒,一勺勺炖菜打进去,又给他拿了三个杂面馍馍。
“姐夫今日怎么不在?”力夫蹲在一旁吃饭,抬起头来问赵芹。
赵芹给另一个力夫打完菜,一边收钱一边说:“他找着活干了,能在家里的干,他以前是个木匠,如今接些散活,在家编编木框,比跟着我两个人挣一份钱强。”
力夫:“那也不长久,等开了春,估计就要建木工厂了——我听组长说,以后都要弄成厂子,在家干挣不到什么钱。”
“那到时候就叫他到厂里去。”赵芹想了想。
力夫:“对了,你家娃多,我听说钱阳县那边有育儿所,每天一个娃掏五毛,吃喝拉撒都管了,你们就能腾出手去做事。”
“这么好?”赵芹心思活动起来,“这事难干吗?那小娃娃一天吃的可也不少,五毛能够?”
力夫笑道:“能吃多少啊,现在有阮姐管着,粮价便宜,做点杂面馍馍,买点鸡架熬汤,有饭有肉,小娃娃还能抱怨?算下来一个娃娃最多花费两三毛。”
“听着还真有赚头。”赵芹嘴里说着,手上不停,“我婆婆如今还干得动,我回去同她说说,总要给她找点事做,每日拜阮姐菩萨也不是个事。”
似赵芹这样不到三十的妇人,出来干活的意愿是很大的。
但年纪大的老人,若是没分到扫大街的活,那便只能请一尊阮姐菩萨的木像回家,每日守着三顿的拜。
力夫奇道:“你婆婆不是跟着姐夫的大哥吗?”
赵芹:“我让他将人接回来了——我那大伯哥天生就懒,不快饿死了就不出去找活干,以前讲究得多,我男人是小儿子,没养老人的道理,如今阮姐来了,没人敢讲老规矩。”
力夫笑道:“那你婆婆是享福了。”
赵芹:“我生大丫头的时候,婆婆没给我摆脸,照样伺候我月子,将她嫁妆钗子当了,给我买鱼买肉吃,我记在心里头呢。”
原本她只能看着婆婆在大伯哥家受苦。
她是小儿媳妇,倘若要去接婆婆,一家子都要被指着脊梁骨骂。
大伯哥又是个浑人,宁愿叫老娘饿死,也不肯自己背不孝的骂名。
“我婆婆要是不肯也没什么。”赵芹,“反正我们两口子如今挣得也不少。”
力夫有些羡慕:“姐夫命好,娶到赵姐你这样的婆姨。”
赵芹不是小姑娘,不忌讳这个,她这个年纪的妇人聚在一起说的话,能把年轻小伙子的脸都臊红,她大着嗓门笑道:“好啊,你想女人了。”
力夫咬了口馍馍:“想是想,但手里没什么钱,也没屋子生娃,等我攒些钱,将爹娘接过来了再说。”
赵芹突然说:“我这儿有个姑娘,人长得好,又十分能干,成绩也不错的!扫盲班才上了一个月就要毕业了,她是想着继续读,将来当个扫盲老师。”
力夫听得入迷,但又忍不住说:“人家条件这样好,也看不上我这样的。”
赵芹:“你且听我说,她家独她一个,想找个愿意入赘的男人,孩子都随她家的姓。”
“不过也有要求,祖上三代没什么大病。”赵芹,“成绩也不能太差,起码要扫盲班结课,钱多钱少的没什么所谓,但起码得有个活干。”
力夫的心就动了——他是不在乎能不能传宗接代的,反正家里倾尽家财给大哥娶了个媳妇,传宗接代的事,那都是老大要干的。
以前他根本不会想着娶媳妇,他这辈子应当都拉不到女人的手。
能有个女人愿意同他过日子,两人躺一个被窝,那就是想也不敢想的好事了。
于是力夫黝黑的皮肤微红,羞羞答答地说:“我家祖上三代都没病,她要是不信,将来接我爹娘来的时候,叫她让信任的人与我同去,问问乡亲便晓得了。”
“孩子姓啥,我是不在乎的,赵姐你也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原是连媳妇都娶不上的。”
“那你家不错呀,祖宗都是老死的。”赵芹笑道。
力夫摇摇头,他说:
“我爷奶是饿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