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活一个城的人并不是件易事,阮响选择冬日下手,不过是因为大雪会阻断管道,她可以用最小的代价拿到最大的土地。
但有好处自然有坏处,清丰县家有余粮,能顺利渡过冬日的人家不到一半,另一半人原本有多数应当死在这个冬天。
清丰县的人口在逐年减少,尤其天灾过后。
农人少了,周围的土地产出养不活这么多人。
大户人家自然另说——他们还有粮食能卖去钱阳县,自家无论如何都饿不着肚子,城内的贫苦人家到了冬日会守在大户门外,等着小厮们将剩饭倒出来。
主人家吃不完的赏给下人,下人们吃不完的才是他们的。
因此说是剩饭,实则跟泔水没有两样,但贫苦人家没得选,有得吃,已经是大户心善了。
可阮响既然占了这里,开春后要人做工,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富人对她的忠心她是不信的,这些人就算离了她,靠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依旧能过上好日子。
但穷人们只能依靠她,她也必须向他们展示,她是能靠得住的,就像之前无论再忙,她每天都会去军营。
她要向兵丁们展示,她是强健的,勇猛的,值得托付和信任的,毕竟她要的不止是人们敬爱她。
敬爱是个崇高又无用的词,人们在背叛一个敬爱的人时往往只会受道德谴责,而道德显然很容易被背弃。
她要的是人们真心实意的信服她,相信除了她,没人再能让他们过好日子,相信她可以长久的活下去,相信没人能威胁她的统治。
开国皇帝几乎都是马上打的天下,看不见病秧子。
正是因为一旦人人都觉得他下一刻就要死了,或者随便一个人都能害死他,那无论他是个多好的人,多么受人敬爱,都没什么用。
好在这附近去年秋收后的粮食几乎都被她买光了。
之前的准备在此时派上了大用场。
女吏们将贫困户的名单提交上来,阮响翻了半个时辰都还没有翻看完,清丰县的人口比她想象的更多,有许多“黑户”,都是最底层的力夫和妓女丫鬟们。
他们要么是来清丰县讨生活,要么是被人牙子卖过来。
不会有人统计他们的人数,更不会给他们户籍。
女吏们登记户籍的时候粗略的算了一下,县册上人口大约在一万两千人,但实际人口已经过了两万,甚至逼近三万。
和钱阳县相比,清丰算是超级大城了。
底层女性好处置,统统送去工厂,纺织厂终于迎来了员工潮。
她们冬日也能干活,靠劳动挣钱。
但力夫们就不太好处置了,直接给他们粮食?且不说会不会养大他们的胃口,就说一旦让他们闲下来,难免会生事,毕竟力夫靠力气过日子,自然就会倾向于靠“力气”解决麻烦。
必须让他们的力气用到正地方。
人一旦忙起来,心才会安定。
阮响思考了几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勉强能安置力夫的地方。
“让他们去烧砖吧。”阮响找到周昌,“还有青石板,县内的街道开春过后也该修一修,还有滤水池,看能不能在城外修几个大的。”
周昌:“可这个时节挖不了沟渠。”
阮响:“等开春,土化了再挖,现在给他们找点事做。”
“是。”周昌想了想,“老弱病残怎么办?”
阮响靠在椅子上:“这就只能靠我养着了。”
现在还能扫雪的老人大多四十多岁,还能在这个天气下干活。
但五十岁以上的老人几乎什么都做不了,五岁以下的幼童也一样,都是需要照顾的人。
“但也不能给多了。”阮响,“给多了,就有人想靠他们占便宜了,掐着量来吧,宁愿少一些,饿不死就行。”
阮响转头对马二说:“力夫的事你给周昌搭把手,县内的老弱病残也要你上上心。”
私下说话,规矩并不大,马二嗔怪道:“你是把我当三个人用了。”
阮响敲敲扶手:“人才难得啊。”
周昌笑着说:“我倒是知道有个人,恐怕很合阮姐的心意。”
阮响坐直:“哦?你说说看。”
“原是农女,不过脑子聪明,第一批考中女吏。”
第一批女吏大多是小富之家的女儿,本就有底子,认识一些字,学的比农女们快,因此能和她们一批,可见这农女脑子确实不笨。
周昌:“只是为人有些独,不太与人交好,但做事倒是妥帖,也愿意扛事,母亲早亡,与老父相依为命。”
“不过她经历倒是不少,第一批考中了女吏却没上岗,投了工厂,从女工干起,做到了技术员,又回去读书,第二回考中女吏才当了吏目。”
阮响很感兴趣:“叫什么名字?”
周昌:“姓杨,杨妮。”
“你既然跟我说,定是观察一段日子了吧?”阮响笑着问。
周昌点头:“如今的女吏,多数是找个饭辙,未必有什么壮志豪情,又或是被家里推着走出来,缺点东西。”
马二不太服气:“这是她们被关在家里久了,也就这两年,再过几年你且看看。”
“我也没说什么。”周昌与马二拌嘴惯了,他也不生气,继续说,“缺点阮姐说的主观能动性,只怕出错,叫她们做事,自然做的尽心,但让她们找问题,提问题,这就艰难了。”
阮响微微点头:“没有过权力的人,总是需要更长时间去适应,说到底还是自幼接受的教育让她们思维局限了。”
哪怕最底层的男人,自幼都听过“男儿当自强”“好男儿志在四方”的话,潜移默化的,自然都想往上爬。
但女人们,哪怕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听得最多的则是“嫁个好男人未来就享福了”“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能成什么事?”,自己就不觉得自己能成事,哪怕不再有条条框框限制,也很难从旧有的观念中跳脱出来。
“所以我才说,下一代最重要。”阮响皱眉说,“不过等下一代起来,那还要许多年,还是先解决的眼下的问题吧。”
阮响看向周昌:“你继续说。”
周昌:“杨妮此人心志坚定,认定一件事便要尽善尽美,做主官不行,但若是急事,交给她绝不出错。”
“既然如此,那就先把力夫的事交给她。”阮响看向周昌,“你从旁指导,别藏私。”
周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