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凉风是醒酒的良药,刘光世一直这么认为。
他出身将门,年轻时也算得上一个世家公子,更何况年少有为,春风得意。
这么一看,不愧是我。
“可是我啊,如今被罢解了兵权。”刘光世闷闷不乐的想,心上像被压了一块大石头,导致他今日喝酒都不尽兴。
怎么可能尽兴呢?往日狐朋狗友众多,前呼后拥的,如今倒是真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了。
他嗤笑了一声,双腿一夹马肚,那马儿就开始顺着林间的小路“哒哒哒”的走。
就在这半醉半醒之时,他听到了另一个人的马蹄声,快如疾雨,行得匆忙。
一身箭袖轻袍的女子与他擦肩而过,长长的银色马尾从眼前滑走,引得他想伸手去勾。
自然是勾不到的。
错肩的半刻,女子眼眸微侧,看了他一眼,转瞬就疾驰而去。
就这一眼,让刘光世的心头无端浮起一句话:宜婚嫁,宜杀伐。
他突然想跟这女子说说话,一句就好,半句也行。
说干就干,他拨转马头,朝女子追去。
那女子马术极好,马也不错,他险些跟丢了她。更令他没有料到的是,她竟然停在了一座寺庙的门前,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等他追上来的时候,女子已经进了寺庙。他犹豫了半晌,虽说自己不信佛吧……
但信佛可以从今天做起啊!
他迈步走进寺庙,寻了个遍也没找到人影。就在他准备拿敲木鱼敲得他心烦的小沙弥撒气的时候,背后突然响起一道清越的女声。
“既然施主无心礼佛,又何故来此扰佛门清净。”
刘光世猛地转身,就看见之前的女子逆着光走来,在他对面负手而立,不赞同的看着他。
刘光世笑了:“姑娘又为何而来?”
他本就没打算听到回答,谁曾想这女子倒是难得的坦诚。
“贫道受同门师兄之邀,不日就要动身前往日本,故今日前来与友人辞别。不巧的是,他不在。”女子的脸上透着一丝无奈,似乎早就习以为常。
“姑娘去日本做什么,留在我大宋不好吗?”
“留下又能做什么?偏安一隅吗?”女子说话毫不客气,但这话里的讽刺却好像是对他来的。
“你知道我是谁吗?”刘光世觉得她知道。
“兵权都被收了,出门还穿着战袍,想不知道你是谁都难。”
她果然知道。
刘光世笑了,半开玩笑的道:“姑娘既然是道士,能否算出我未来的官运如何?还有没有希望东山再起?”
那女子不屑的瞥了他一眼,突然发现什么似的,又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他一会儿,这才开口:“论推演天机,我不如我师父,但给你算个卦还是可以的,不过我有个条件。”
“哦?请说。”
“我这有两本书,分别是《阴阳学手札》和《风水学秘术》。我想拜托你代我保管,待合适的时机再还给我。”
“何时算是合适?”
“说不好,怕是要等到你后世子孙了。”
刘光世一听这话笑出了声,这不是给自己找了个“传家宝”吗?
“不成不成,这个任务太艰巨了,只给我算个卦总觉得太亏。”
“三个,贫道今天回答你三个问题,你我之间两清。而且我不会白让你的后代帮我的,他与我玄门有缘,这两本书就是他传奇一生的开篇!”
这么说我的后代要出了不起的人了?
不得不说,女子这话让刘光世听着很舒服,当下点头应允。
得到肯定答复的女子闭上眼掐指一算:“不出三年,必会复出。”
刘光世大喜,又想到能让自己重掌兵权定是有大事发生,下意识问道:“大宋的国运……”
“放心吧,你死之前,它断不了。”
刘光世长出了口气,这才惊觉自己已经问了两个问题了,最后一个问什么呢?
他拼命眨了眨眼,酒劲上来的他有些犯困:“仙师,您说我毕生所求的是什么呢?”
女子瞧了他一眼,淡淡的道:“知所从来,思所将往,方明所求。”
刘光世目露迷茫,这话什么意思?
他站在原地思索了半天,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女子已经出了庙门。
他跌跌撞撞的追出去,就见女子利落上马,回头望着寺庙感慨了句:“风水不错,还是了空会挑地方。”
见女子催马要走,刘光世急急的喊道:“敢问仙师尊姓大名!”
女子闻声背朝着他挥了挥手:“吴歌,口天吴,歌声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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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光世回到家倒头就睡,醒来后还以为之前的奇遇是大梦一场,直到他看见床头的两本道家孤本。
他想起吴歌的话,立刻将寺庙迁走,偷偷在原址下面修建了墓室。又找画师画了一张吴歌的画像放进族谱里,并在族规上加了一条:后世子孙若有幸得见仙师,须有求必应。
三年后他被重新启用,两年后寿终正寝,享年五十四岁,追赠太师,谥号“武僖”。乾道八年追封安城郡王,宋宁宗开禧元年追封鄜王,列七王之首。
虽然刘光世死了,但刘光世的精神还在。这人好热闹,生前就喜欢结交各路朋友,死后哪怕躺板板了也不消停。
他把自己的墓当作刘家祠堂,要求后人无论是丧葬嫁娶还是添人进口,都来跟他“汇报”一下,这才有了墓中的那本“族谱”。
多年后,刘基刘伯温出世,他不仅精通天文、兵法、数理、诗文等,还享有“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美誉。后来辅佐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打天下,留下一段段传奇佳话。
刘基临终前来到先祖刘光世的棺前,告知他当年的诺言已经兑现,两本书均已归还,先祖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但刘光世却开始“蹦迪”了。
传闻为将者,杀性过凶,转为煞。善刀喜血,添作血煞。杀生过多,刀身每添亡魂,自身血煞便增三分。久矣,自身煞气犹如修炼,渗入血脉,融合一身,常入魔,天下难克。
再又一次斩杀了盗墓的宵小后,刘光世坐在自己的棺材盖上开始思考魔生。
他的肉身已经腐烂,只剩下一具骨架,空洞洞的两个眼眶里燃烧着两团幽绿色的鬼火,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我生前为什么而活呢?”
这个问题《宋史》给出的答案相当妥帖,那便是:“蚤解兵柄,与时浮沉,不为秦桧所忌,故能窃宠荣以终其身。”
他做了皇帝眼中的“忠臣”,换来一世的荣宠,却丢了武将的忠勇。
如今回首往事,他突然为自己生前虚度年华而悔恨,为碌碌无为而羞耻。
“老子也想当一回英雄,为后世称颂。”
莫名其妙的,这成了他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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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歌等人已经离开了,只留下正坐在自己棺材里看书的刘骷髅,他正在看吴歌留给他的《中华上下五千年》。
“唉!大宋早亡了!”
他又拿起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
“马克思是个好同志。”
然后是《毛泽东思想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概论》……
“社会主义好啊!”
再然后是《中国近现代史纲要》……
“我也要投身到伟大的民族复兴事业中去!”
最后是《思想道德修养和法律基础》……
“要坚持唯物主义,老子这就去投胎,下辈子做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灵魂得到升华的刘骷髅把书一扔,躺回棺材里,“砰”的一声自己盖上了棺盖,眼眶中的火苗渐渐熄灭,再看他已经与普通的白骨一般无二。
几天后,官方的考古队来到学校。进入墓室后,带队的一个胖胖的男教授默默在棺前上了三柱香以示尊重,然后把自家领导的名片顺着棺材缝塞了进去。
待香燃尽后,他仍旧没有收到领导的噩耗,只好略带惋惜的喊了声:“开棺吧,安全!”
棺盖刚被掀开,一个年轻的考古队员立刻凑了上去,一看棺材内的那堆书,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
“老师!这是个有文化的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