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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贤媳妇慢慢爬起来,一眼都没瞅刘贤,过去扶起来老光棍,轻声说:“走吧。”

老光棍满脸都是血,这是让刘贤给劈头盖脸打的呀。

他怕刘贤媳妇担心,呲牙一笑:“嗯呢,我走!”

一瘸一拐地过去,弯腰捡起被刘贤打掉在地上的杠头。

要说过去那杠头,可是老瓷实了,这玩意邦邦硬的,砸脑瓜子都得邦邦响,只有一样好,扛饿,还是细粮的。

老光棍爱惜地用手,扑拉扑拉杠头上面沾的灰,咽咽嘴里不由自主分泌出来的口水,馋呢,他平时可从来舍不得,给自己买这玩意吃呀。

把杠头往前一递:“你拿着跟大兄弟一起吃吧!”又咽咽口水,补一句:“这玩意可好吃的了,嘿嘿嘿。”

刘贤看他俩还不走,这老光棍子还整个破杠头,一门在这儿跟媳妇打情骂俏的。

实际上还真不是打情骂俏,而是这老光棍觉得吧,自己好像送杠头来,给刘贤媳妇惹麻烦了。

他就想着,赶紧把这杠头给刘贤媳妇,这他们俩口子一起吃喽,杠头那么好吃,吃着吃着,俩人不就能和好了么。

对于刘贤打他一顿,他倒是没咋记恨,谁让自己半夜来敲人家窗户呢。

老光棍不太精明,但是呢,也不是特别傻那种,多少懂点人情世故。

至于刘贤说的,让他俩一块滚,老光棍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没当真。

他总觉得这年头,能娶上一个媳妇,是多么幸运的事情啊,哪有人舍得让媳妇跟别人走的。

他想着,自己赶紧走吧,走了,好让人家俩口子和好不是。

要说他这想法确实够奇葩、够朴实。

但是在过去那时候,老百姓都吃不上穿不上,人的道德观、价值观肯定受到一定的冲击,以至于很多人,因为不忍心自己家的孩子饿死,做丈夫的,把自己媳妇给租出去,替别人生完孩子,再回自己家的还有呢。

所以,也不能说老光棍的想法,就一定不切合人性啊,实际情况啥的。

他这想法,是带着时代的烙印的。

人们的价值观、婚恋观、是非观和道德底线,跟当时的社会环境,必然息息相关。

但是刘贤不是这样想的呀,他跟老光棍所处的阶级不一样,他们家一直都算小康水平,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过去没败落的时候,还曾经是大地主。

所以,他绝对不能接受自己的媳妇,跟别的男人给他戴绿帽子。

今天晚上,即使老光棍不来敲窗户,就算按照刘贤的想法,他们三口人在一起生活了,那也好不了。

毕竟,刘贤媳妇跟过好多男人的事情,是一根带着剧毒的刺,扎在俩人中间,不一定啥时候就爆发出来,最后的结局,说不定还不如现在这个。

人家刘贤媳妇也是想明白这点了,对于刘贤说的,本来还曾经想过,不休了她,跟她继续过日子的话,纯粹当个屁给放了,根本就没当真。

刘贤又嗷嗷喊:“你俩奸夫淫妇快他妈的走!不然到时候,别怪我控制不住,一枪崩了你们!”

嗯?老光棍茫然了,这咋还让他媳妇也跟自己走呢。

再一听,这还要拿枪崩了自己跟刘贤媳妇,这可不行啊,赶紧一把抓住刘贤媳妇,哆哆嗦嗦地:“小咬尤,小咬尤,咱们快肘(走),快肘(走)!他要崩展(咱)俩!”

他这过去不叫大舌头,叫咬舌子,就是说话吐字不清楚,说出来的话,自带一点贱贱的感觉。

老光棍被刘贤好悬打死,那走得就一瘸一拐,浑身还被打的都是伤,哆哆嗦嗦地,反正就算是想跑,也跑不快。

刘贤媳妇呢,这会符水那瘾头子还犯了,打哈欠,出虚汗,肌肉疼痛,痉挛,流眼泪鼻涕,还恶心发热。

也哆哆嗦嗦地。

刘贤媳妇跟老光棍俩人,只能互相搀扶着,就这么走出了刘家。

刘贤媳妇那是啥也没从刘家拿走呀,就当时身上穿的一身衣裳,别的,啥都没带。

就这么从此走出了刘家,也从刘贤的生命里,彻底消失了。

刘贤看着他俩蹒跚地走出屋门,又蹒跚地开了大门,俩人相互搀扶着,消失在了黑暗里。

······

眼前闪过的,都是刘贤媳妇消瘦佝偻的背影,和满头灰白的头发。

他茫然地抬起头,望向外面黑漆漆地天空,嘴里喃喃自语:“又是个阴天呢!”

他朦胧地记得,当年娶刘贤媳妇的那天,热闹过去以后,入洞房之前,他看外头的天空,也是这样黑洞洞的,阴天,看不到一颗星星。

还记得当时,他掀起刘贤媳妇的红盖头,她年轻羞涩的脸庞,像村头梨树上,开得最美的那朵梨花一样漂亮,眼睛比夜空里头,最炫的星星还璀璨,她对着他,微微抿嘴一笑,他的魂都差点飞走了。

一帧帧的画面闪过:

她初为人妇的娇羞;

她初为人母的喜悦;

自己入狱生死未卜,她痛哭失声;

失去四个女儿时,她悲痛欲绝;

自己枪击陈勤后,离家出走时她的泪眼婆娑;

面对靠山好大当家王老虎,她的舍命维护;

······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陌生起来的?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头上有了白发,脸上有了皱纹,腰身像背了重物般佝偻起来,脚步苍老得踉跄,身姿变得瘦小又干枯?

······

刘贤无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仍然光滑,看看自己的手,也还年轻。

是啊,他跟刘贤媳妇一样大,今年多大呢,二十八岁。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刘贤大笑起来,原来,原来呀,这个女人,跟了自己,日子曾经是这样的难过呀!

也许自己给过她甜,但是没有给她的苦多!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都走吧,都走,走了好,走了好啊!

他扑倒在炕上,一只手紧紧攥着胸口的衣服,一只拳头抵住自己的嘴,牙齿死死地咬住,像痛失伴侣的羽雁,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地哀鸣——

另一个屋子里头的刘道云跟媳妇,也都没有睡着。

嗣子跟嗣子媳妇到底咋商量的,他俩不知道,但是听见隔壁屋子里头,又是打又是哭又是喊的,还有别的男人的呼痛声。

就知道,这事情即便处理完了,嗣子刘贤的心里,那也好受不了。

俩个老人也没有点灯,摸黑躺在炕上,刘道云媳妇给睡熟的湘莲,掖掖被角,怕惊醒孩子,小声跟刘道云说:

“当家的,咱就真的一点也不管呢?”

刘道云知道她指的是刘贤夫妻俩的事情,“嗯”一声,也小声说:“咱俩管啥呀?一辈人管一辈事吧!

咱老了,老了就得服老。

年轻人他们自己的事情,爱咋处理就咋处理,咱就帮他们照顾好小湘莲就行了。

别的呀,别掺和!

掺和多了,万一将来他俩谁后悔的,指不定还得埋怨咱们。

咱们呀,就每天能多干点活就多干点,不能呢,那就想法多照顾照顾小湘莲,哎,这就算对得起他们了。

别的,咱也是有心无力呀。

别说刘贤他俩咱帮不上忙了,那咱闺女现在,哎,也不知道咋样呢?”

一提起闺女刘玉蓝,刘道云媳妇也顾不上担心刘贤了,也长吁短叹地:“谁不说呢,也不知道她现在干啥呢,是在哪里呢?

哎,你说说她一个年轻闺女,自己在外头,遇到啥难事,那都没个人帮忙。

咱俩又帮不上忙,这可咋整?真担心呢!”

刘道云拍拍媳妇的手:“也不知道刘贤这次回来,还出去不出去了。要是他还要出去闯荡,就让他帮忙给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找到闺女。

就算她不能回来,咱知道她在哪里,好不好,那也多少放心不是!”

却不知道他俩正惦记的闺女刘玉蓝,现在可遇到大麻烦了,正被人,三堂会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