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不断咬牙坚持之下,太阳开始西斜,原本还算晴朗的天色开始变得黯淡无光,阴云很快笼罩了这里。
又要下雨了吗?明明白天的时候还是晴天。
沈流英将好不容易从原辉身上找到的火折子吹了吹,慢慢点燃了堆好的干柴。
寂静又黯然的山洞之中很快就燃起了一团明亮的火光,柴火燃烧时噼里啪啦的声响轻轻敲击着人的心脏,莫名让人感到安心。
沈流英的目光沉静,落在了燃烧的火焰上,时不时就会伸手拿一截长长的树枝去拨一下火堆。
外面渐渐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她转头望去,入目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间或有雨丝随着风飘进山洞,沈流英又重新转头看向躺在兽皮上的原辉。
幸亏他中途醒过来一次,也幸好她能根据他的描述为他找来了草药,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沈流英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没有人来打扰,也没有尔虞我诈,一切都是安安静静的,她很喜欢这样的天气。
然而沈流英的好心情还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外面突然传来的声音给打破:“沈姑娘,我知道你在这里。”
“出来吧。”
是鹿鸣的声音,他不是诈她,语气里满是笃定,一点也不曾迟疑。
沈流英倒是有点怀疑他是不是找了人暗中跟踪他们。
原辉午后喝了药很快又睡了过去到现在也没有醒来,沈流英看了一眼沉睡的原辉,垂头片刻后坚定地走出山洞,原本被好不容易烤干的衣裳被再次淋湿。
原辉能帮她到这里实属仁至义尽,他不欠她什么,沈流英不能一直这么自私。
像他这样的人应该好好活下去,然后再找一个爱人好好生活,而不是,将生命浪费在她这样的人身上。
沈流英走出山洞不久就看到了静静伫立着的鹿鸣,他手上正静静执着一盏灯,晕黄的光在淅沥的雨中很是显眼。“又见面了,鹿鸣大人。”
鹿鸣眼神有些复杂,顿了顿道:“原少主呢?”
沈流英无所谓摇头,有些失望道:“他走了,您知道的,我不会武,跟他一起也是拖累,所以他提前走了。”
鹿鸣是见过原辉就算是豁出去性命也要带沈流英走的样子,闻言自是不信:“他不会走的,”说到这儿他瞥了眼尽管形容狼狈却依旧脊背挺直,秀雅如松的少女,“他舍不得。”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会如此笃定,以至于沈流英差点没有想出好的法子来反驳他。
哑然了好一会,沈流英才找到属于自己的声音:“是我叫他走的。”
“他不会愿意的。”
“他的确是不愿意,所以我让他先出去搬救兵。”
鹿鸣:“什么救兵?是知州府,还是城主府呢?”
沈流英定定看向他,没说什么。
鹿鸣:“都没用的。”
他如实说道,以为会粉碎掉少女自以为是的幻想。却没想到少女平静道:“我知道。”
“我知道没用的。”
“我还知道,你们在贩毒。”
“毒?从何说起?那不是毒,只不过是一种让人感到快乐幸福的东西。”鹿鸣想起领主从前说的话,于是就这么说了出来:“我们从来都没有逼迫他们买,都是他们心甘情愿的。”
沈流英:“好一个心甘情愿。”
“天欲晚与官府勾结,若是我没有猜错,你们不但可以凭此来操控那些被绑架的少女的亲人,还可以以此牟利。”
“最后等大家的身体都被损耗得差不多了,你们再假惺惺地卖解药。”
鹿鸣惊讶于她的聪慧,并没有反驳。“那又如何,领主说过人本来就该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沈流英见他几乎句句不离领主,来了些兴趣,“你为什么对你们领主如此忠心?难道不觉得他很残暴吗?”
“天欲晚规训严苛,动不动就用毒药蛊虫什么的控制你们,你难道不恨吗?”
“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你知道吗?”
见他似乎有所松动,沈流英继续道:“你或许并不知道,鹿鸣,你长得真的很好看。”
鹿鸣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这么一句,不禁有些呆怔。
“我说的是真的。依照鹿鸣大人的长相,若是在天欲晚外面怕是要被山下的女子们争抢呢。”
鹿鸣喉结滚了滚,“不会。”
他说按又加了一句:“我也不会做旁人的侍郎。”他自知身份卑微,从不奢求,也从不期望。他被领主所救,无论生死,都是天欲晚的人。领主想要做的事,他也会尽力帮助他完成,哪怕是死,也在所不辞。
沈流英:“说不定是正君呢?”她神色认真,好像不是在开玩笑。
鹿鸣无声握紧了防水的灯盏,微垂着头道:“不会。”是不会有人这样做,还是不会去做正君。
沈流英又道:“那,”她一边说一边用手小心翼翼地轻轻盖在他拿着灯盏的手背上,晕黄的暖灯更是让少女看向他时的眸子分外认真动人,她的眼中像是盛着星河,灿烂又澄澈,声音也轻柔得不像话。
鹿鸣竟然在这个时候被忘记了动作,呆愣愣地直直站在那儿,身体僵硬得厉害。一时之间,他只能感到她贴在自己手背上的感觉。
在他的心蓦的跳得厉害的时候,他听见少女再次道:“鹿鸣,我,”她似乎是有些害羞,但是还是鼓起勇气道:“我想有一个正君。”
“像你这样的就很好。”
鹿鸣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没有,少女的话还在继续:“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注意到你了。”
“鹿鸣,你知道吗?”她忽然踮起脚尖努力凑到他耳边,然而鹿鸣的身高的确又太高,少女尝试无果后只能放弃,“你这样发呆的样子也好看。”
鹿鸣没忍住脖颈间传来酥麻热意,后退了一步,明明看着沉稳高大的男人竟然被一个女子的三言两语给逼退。鹿鸣好不容易稳住了呼吸。
许久他才闷声道:“沈姑娘,请自重。”
沈流英偏不:“难道你要拒绝我吗?那可晚了,你们领主已经答应我了。”
鹿鸣错愕地抬起头。“什么?!”
沈流英瞄了他一眼:“你还不知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留在天欲晚服侍贵客,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奖励’。”
“奖励?”鹿鸣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没有。
沈流英理直气壮,“是啊,就是奖励,就是你,你们领主答应我要给我的。”
鹿鸣的脸忽然涨红起来,本来到了嘴边的‘你胡说’又生生咽了回去,万一领主真的……怎么可能。
“那你为何对领主下药?”鹿鸣直击要害。
沈流英眼神微闪,这么快就发现了褚南风出事了,“还是不是因为他出尔反尔!”
“明明之前说好了将你给我,临头了与反悔。”
“我不给他下毒给谁下毒!”
鹿鸣目瞪口呆。
沈流英可不顾及他现在的想法,“实话告诉你也不怕。”
“你们领主中的毒是我特地调制的,要是想解药,就拿你来换。”
鹿鸣:……
“你要是不愿意,我死也不说出解药在哪儿。”
“你,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不抓你回去了。”鹿鸣好不容易才想起来自己来此的目的。
沈流英:“那你抓啊,反正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我也不介意你背我。”
好在夜色浓重,鹿鸣的脸红的像是煮熟的虾子一样,“谁,谁要背你!”
沈流英:“你呗,不然还能是谁。反正你不背我,我就不走了。”
鹿鸣的手指不自觉蜷缩了几下,想起还在昏睡不省人事的褚南风,咬牙蹲了下来:“……上来。”
沈流英丝毫也不意外这样的结果,她毫无心理负担地趴到他的背上,顺便还用胳膊挂住了他的脖子,双手交握在一起。
鹿鸣拿着灯的手不好扶住她的腿,于是沈流英好心地接过了灯盏为他照路,从她的角度能轻易看见青年红得像是石榴籽一样的耳尖。
沈流英全然当做没有看见,其实毒药什么的都是她瞎编的,那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迷药,不过她猜他一定是急于追赶他们所以没有机会听到大夫的诊断。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个时候,褚南风差不多已经醒了。
他们的目标本来就是她,所以原辉并不重要,这才能让她插科打诨给掩盖了过去。
但是她自认只是一个普通人,为什么,天欲晚对她这么执着呢?难道单单是因为贵客?不应该啊。
算了,现在怎么也想不通的事不如先放着等等,说不定以后就能真相大白了。
而且沈流英刚才跟鹿鸣说了那么长时间的话,受伤的舌头疼的厉害,她现在只能安静待在鹿鸣背上好好想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依照原辉的性子,他很可能会在醒来后再次来到天欲晚找她,这可不行啊。
他这次大闹天欲晚,要是被捉到了就算是不死也少不得吃一顿苦头。
还是到时候叫啾啾送信来劝他离开吧,或者直接设法将他引开天欲晚。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为什么来的只有你一个?”
鹿鸣头也不抬地道:“因为这个密道只有我和领主知道。”其他人都没有资格进来这里。
“你怎么进来的?”真的令牌被她偷走了,鹿鸣又是怎么进来的。
鹿鸣:“领主给过我令牌。”
失算了,没想到褚南风还知道存一个备用的令牌。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在这里?”
鹿鸣并没有言明真相,似乎是因为这涉及到了什么机密,干脆直接默声不语。
沈流英也不勉强他,继续趴在他肩上沉思。
可还没等他们走出多远的距离,忽然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她赶紧拍了下鹿鸣的肩。鹿鸣比她更早地发现脚步声,但他没有躲起来,也没有别的动作,以为那是领主过来了。
他不认为除了领主还有谁能进来。
但是当那群人带着火光慢慢走近的时候,鹿鸣绷紧了身体。
他们不是天欲晚的人!
对鹿鸣来说惊悚的事到了沈流英这里应该就算是喜事了,因为那群人中为首的正是尚裘和季廉。
鹿鸣并不是个傻子,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再猜不到天欲晚可能已经沦陷了早就被人暗中杀害了。可是,是谁?是谁背叛了天欲晚?没有人带领,他们根本就摸不到天欲晚的边!
鹿鸣背着沈流英开始后退,尚裘见状不禁担忧唤了一声:“流英!”
沈流英暗道不好,转眼就被身下的人从背上甩了下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眼前的人掐住了脖子。该说不愧是褚南风教导的人,这心智,这手段,都是杠杠的。
被人扼住命运的咽喉的感觉即便是第二次经历也令人难以承受,沈流英眼尾不断溢出生理性的眼泪,咳嗽了几声。
尚裘见状想要出手却又怕激怒了挟持着沈流英的男人,那男人一看就是练武的好手,不用刀刃,甚至只要在顷刻间就能轻松掰断沈流英的脖子,他不敢拿沈流英的性命来赌。
季廉见此情形不禁蹙眉,罕见地有些焦躁,他下意识不想去想‘沈流英可能会死’这个事实。因为好像只要一想到这个事,他就会越来越焦躁不安,像是常年压抑的火山地下的翻滚的岩浆,只要有一个导火索,它便能轻易喷发而出,造成毁天灭地的凶狠。他忽然有一种想要疯狂杀人的冲动。沈流英不能死,也不会死。他这么告诉自己,暗暗握紧了身后的手。
沈流英被人掐着脖子带到了悬崖边上,雨珠毫不留情的击打在她的娇嫩的脸上,然而这点疼对比鹿鸣手上的力道自然是微不足道。她被迫仰着头,眼睛都无法睁开,雨水顺着她的衣裙落下。
即便是在这样危机的时刻,沈流英竟然还没有停止胡思乱想。她和季廉好像天生就磁场不和一样,怎么每次遇见他自己就要倒霉啊,还是倒血霉的那种。
这人天生就是来克她的,沈流英在疼痛的窒息感中恍惚想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