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来道歉,是因为夫子让的。
夫子说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可以读书识字,活计也不是女孩的专属。
在大户人家,女孩不仅可以读书,还不用干活,旁边都有仆人和丫鬟伺候。
而在没有钱的人家,女孩和男孩都要干活,只不过分工不同,就像他的爹娘一样。
他爹在外干活挣钱,他娘在家里干活养照顾家人,没有什么是应不应该的。
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叶凛是有些感触的,但只要一想到童初宝居然告状,他就气的不得了。
但夫子说不道歉的话,就不让他继续在这里读书。
“我的学生可以不聪明,却不能没有良心。”
这句话是夫子跟叶凛说的,说的时候夫子很严肃,眼里还带着很多他看不懂的东西。
总之,叶凛被迫跟童初宝道歉。
他原以为会被对方狠狠嘲笑一番,毕竟早上的时候他说话那么难听,却没想到童初宝会这么轻易就原谅自己。
此刻的叶凛真想给自己一巴掌(我真该心啊),又顾及到周围有不少人还没走。
就在他东想西想的时候,不经饿的初宝拍拍小肚肚:“我要回家吃饭啦,明天见。”
“明天见。”正踌躇着不知道怎么办的叶凛干巴巴道。
学堂没有晚食,初宝这会儿饿的前胸贴后背,小布包的零嘴也在课间被她和辰辰,还有大胖炫完了。
“辰辰快走,我肚子饿啦!”
“慢点,又没人跟你抢饭吃。”
见两兄妹一前一后走远,叶凛抿唇站在原地良久。
等所有人走完,学堂的大门被锁上,周有书的小小厮平安走到他身边,叶凛还保持着那个动作。
平安询问:“你为何不走?”
“这就走。”叶凛嘴上说着,脚却一动不动,犹豫片刻道:“有一件事我想不通。”
“想不通便明日去问夫子,别站着了,快些回家,免的天黑瞧不见路。”
“好,给平安叔添麻烦了。”
平安摆手,“快些回吧,我记着你家住的远。”
的确住的远,以叶凛的脚程要走大个时辰,到家天都黑了。
“没用的死丫头,让端个碗都能摔碎,你知道一个碗要多少银子吗?”
“奶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地上有块石头,碗又很烫,我没注意看就被绊了一跤。”
离家几步远的叶凛听到他奶中气十足的谩骂,还有妹妹的哭声。
“就你理由多,干个活的干不好,你说你有什么用!”
啪的一声响起,伴随小女孩的高声痛呼:“啊……我知道错了,奶别打,好疼……”
叶凛知道,他奶又在拿木棍打妹妹了。
以往,叶凛不会有什么感觉,因为妹妹做错了事,挨打是应该的,因为别人家也是这样。
可是现在的他满脑子都是童初宝和夫子说的那些话,自家院子里的声音就变的格外刺耳。
叶凛不由加快脚步,到最后直接跑了起来。
院中,叶老太手拿拇指粗的木棍,一下又一下的打在叶然背上。
她身子娇小,团成一团趴在地上,口中不不住的求饶,却唤不回叶老太的半点良知。
“我下回不会在犯错,奶别打了……”
看到一幕,叶凛的眼睛忽然就红了。
书箱往地上一放,他二话不说冲了过去,用自己稍大的体格完完全全护住叶然。
“别打妹妹!”
怕孙子受伤的叶老太猛的扔掉木棍,伸手去拉他,“凛儿起来,你这是在干啥,死丫头把晚饭摔没了,不打她能长记性吗?”
“妹妹又不是有意的,饭没了在做就是,咱们家又不缺这点吃的。”
“怎么就不缺,你爹在外挣钱多不容易,日日累的满头大汗,为的就是能多杀一头猪。一歇就怕家里揭不开锅,你又不是不知道读书要花不少银子,就你那一套笔墨纸砚,你爹得干半把个月才能挣到……”
叶老太的嘴特别能叭叭,脾气大嗓门也大,离的近的人家都能听见。
却没人过来瞅一眼,因为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叶凛:“那你日后别把烫碗给妹妹端,她才多大点,不适合干这个活。”
“她都六岁半岁了,怎么就不能干,奶在她这个年纪,都能在灶房烧火做饭了,也就这死丫头娇气。”
“我不管,你不能再打妹妹了!”叶凛扭头去看叶老太,气的脸的红了,“也别让她干重活,等我下学回来,那些活都我干。”
“干啥干,你认认真真读书,争取早些考个秀才老爷回来。”叶老太趁孙子不注意,踹了抽泣不止的叶然一脚,“死丫头哭什么哭,还不赶紧起来干活,你不吃饭你哥还要吃饭呢!”
叶凛不让,双手并用抱起妹妹,把她送回屋里躺好再出来,“妹妹伤着了,活我来干。”
“一点皮外伤有什么好躺的,她天天不是不是装这里疼,就是那里疼。你赶紧做功课去,别管她。”叶老太一边叨叨,一边去屋里想要拉死丫头出来。
见她奶这样,挡在门口的叶凛忽然放声大哭:“奶今儿要是不让妹妹歇着,我明儿就不去读书了!”
那哪成,自家的希望的寄托在孙子身上,不去读书绝对不成。
“行行行,歇歇歇。”被迫妥协的叶老太脸色不太好,转身进灶房忙活。
“没事了,一会儿我喊你吃饭。”叶凛隔着门板朝屋内喊,半响没听见妹妹的声音,他抿住下唇,想了想跑去灶房帮忙做饭。
但还没等他进去,奶便嚷嚷着把他往外赶:“走走走,做功课去,我这儿不需要你忙活,你要做的是好好读书,多听举人老爷的话……”
拗不过奶,叶凛只得捡回地上的书箱,跑回自己的屋子做功课。
而在离叶凛最远的屋子里,叶然蜷缩成团,身子止不住的发颤。
她没有哭,只是无声流着眼泪,将枕在头下的破旧衣裳打湿。
“娘亲,我想你了,你什么时候回家。”
过了很久很久,堆满干柴、漆黑到透不进光的屋中,响起一道稚嫩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