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春节里,向南、许亚军,还有支书、队里社员们,都是在给人道别送行,先是谢琼、何晓琴她们,过了几天就是杨万春,然后就是刘军,离别的那一刻,林芳紧紧抓着自己男人的手,不舍得放开,生怕一松手,就要永远的离开她了。
“大军哥,到了那边,你要照顾好自己”,林芳红着眼圈,说得伤心和不舍,“要经常给哦写信,还有,不……不许跟别的女孩子那个……”
刘军看着自个媳妇噘着嘴,娇俏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道:“哪个啊?”
林芳轻哼声,“你知道的,不许给哦乱来。你现在都是大学生了,我就是一乡下农村的姑娘,哦们村里人都在讲,你去上了大学,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哦……”说着说着,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吧嗒”一滴落了下来,划过脸颊,让人看着心疼,惹人怜。
刘军用袖子给擦了擦,道:“小芳,你别听他们乱讲,我是大学生不假,但咱俩已经结婚了,你是我婆姨,我一定会回来的,在家里好好等着我,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爸妈,等着我回来好不好?”
林芳抽噎着点点头,说道:“大军哥,那……那我以后可以去学校看你嘛?”
“当然可以了,来时先到公社打个电话,我到时去接你!”
“嗯!”林芳这才稍安心。
给媳妇宽慰好,刘军最后到向南面前,“南哥,那我就走了,你……你也保重。”
向南跟刘军也抱了个,没多讲,“一路顺风,常写信联系!”
“好!”
长途客车远去,身后留下漫天的黄尘,许亚军神色伤感,嘴里念叨着,“走了,都走了,南哥,就剩咱俩了,我感觉我们被这世界、被这时代给抛弃了,往后就只剩咱俩相依为命,搭伙过日子了。”
向南笑骂,“你想得美,我可是还要娶媳妇的,可没心情跟你一男的搭伙过日子。”说罢,拍了拍这位颓废青年的肩膀,“不要这么死气沉沉的,多往前看看,别整得跟一小老头似的。走吧,咱回去!”
……
过完春节,离春耕春种还有段时间,冬季因为高考,春节里离别、送行等事,也没能回去,抽得这空,向南准备回家趟,本来是要和许亚军一起回的,不过这小子先前因为李丽彬的事,家里给找的工作也不去,跟家里算是闹掰了,眼下这女朋友也吹了,腿呢也落个残疾,大学也没考上,没脸回家,向南这边劝了好几次,也没用,便随他了。
三月初回到了京城,到家时,发现大哥已经是返乡回城了,就在春节前,小儿子回来,王水莲非常高兴,向南是上午到的家,中午老妈给做了丰盛的一桌饭菜,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围着饭桌吃饭。
王水莲见儿女都在身边,脸上笑容就没停下来过,问自个小儿子,“小南,你们那边就没什么消息嘛?什么时候能回来啊?你大哥可是春节前就回来了。”
向南嘴里吃着饭,含糊道:“妈,每个地方的政策不一样,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也许可能就在今年,或者明年,也没准这一辈子都回不来,得在那边当一辈子农民了。”
“胡说!”
王水莲脸一板,有些不高兴道:“你是京城人,怎么就一辈子在农村待着了?你必须得给我回来,不然我和你爹不得操心死,你这孩子,别乱讲,肯定能回来的。”
“啊,啊……”
向南也不想让自个老妈多担心,连点头应着,保证道:“一定能回,一定能回,您老就放心好了。”在他记忆里,1978年,也就是这一年年底,等云南那边知青的事儿一爆发,紧接着就是大批的知青返城返乡了,时间主要集中在78、79这两年间,不过也有晚的,有些都是到90年代初才回来,时间跨度相当的长,有的真就是一辈子扎根在那了。
所以,向南对于自己的命运如何,真是没一点的底,似历史潮流中的一叶扁舟,只能随波逐流。
王水莲这才稍安心些,然后又操心起老大的婚事了,还是原来的那一套,抓紧抓紧再抓紧,让隔壁刘婶介绍相亲对象,先前听二姐说起,说是在春节里已经给大哥安排了不下三次相亲,结果都是黄了。
饭桌上,老妈就这么不停的念叨着,大哥也不应声,只是点头应着,向南他这耳朵听得都要起茧子了。
无奈打断道:“妈,您先歇歇,喝口水,我觉得吧,你这大方向没把握对,就是给大哥寻再多的相亲对象,估计也是要黄的,老这样子呢,真就没戏!”
王水莲生气道:“你大哥身体好好的,这么一壮实大小伙子,也是城里人,怎么就找不到对象了?有你这么埋汰你大哥的嘛?”
向南无奈,他这怎么埋汰了?道:“我不是那意思,是说你这努力的方向不对。你看看咱大哥,身材高大,模样也不差,人也憨厚老实,但为什么那些来相亲的姑娘看不上咱大哥呢?
不是因为看不上大哥的长相,原因很简单,就两条,一:没房!住的地儿都没有,你让姑娘到时跟大哥一起睡这高低铺,人姑娘能愿意?
二:没工作!
妈,现在这城里姑娘,还真挺现实的,不过也怨不得她们,谁不想找个条件好的?难不成一定要过苦日子才行!
所以,妈,你要把这俩问题解决了,就凭大哥的长相模样,到时来咱家给大哥提亲的人,非得把门槛都给踏破了。”
王水莲没好气,“你大哥要是有房有工作,你妈我还要操心这事?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说着又是叹息一声,“你大哥回来后,就去街道办登记了,不过据王主任讲,现在返城的知青太多了,街道办哪里有那么多工作好安排啊,让等着,我估计啊,希望不大。
你大哥现在就是在外头拉板车,我这看着就心疼,唉……”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起来。
向东这时开口道:“哎,妈,你这哭什么?我在外面拉板车也挺好的,比在北大荒插队时,可要轻松多了,这运气好一天还能赚个一两块的,我挺知足了。”
王水莲擦把眼泪,看着大儿子,道:“你啊,就会哄你妈!”接着道:“老大,隔壁刘婶前两天给你介绍的那姑娘,你俩处的怎么样了?这些天怎么没动静了?”
向东无奈,道:“妈,那个,我……我俩不合适,现在都没联系了。”
王水莲不高兴了,“怎么不合适?”自己的崽什么性子,肯定清楚,面色有些不悦,“是不是人说你什么了?”
“没有!”向东道:“人是百货商场里的营业员,我就一拉板车的,这……这也不搭。”他没把话说重,是怕伤了爹妈的心。
先前两人约在公园见面,完了人姑娘说要去吃饭,他也应了,可姑娘带他去的地儿,是西单那边的老莫(莫斯科)餐厅,一顿下来两人花了十五块钱,他兜里就装了十块钱,付账时还是姑娘给付了剩下的五块钱。
出了餐厅,女人就变了张脸,冷冰冰的,连句道别没有,就离开了。
王水莲更不高兴了,“人营业员怎么了?我儿子也不差,要模样有模样,个子也高,关键脾气也好,哼!还瞧不上了,老大,回头我再托人给你寻寻。”
天下亲娘都一样,都是护犊子的,听不得别人说自家小子不好。
“哎,妈,不用!”向东道:“我……我这还早呢,不急。”
“还早什么!”王水莲嗓音提高几分,“翻了年你都26了,咱胡同口这边,像你这年纪大,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唉……你妈我都要急出白头发来了。”
向东没搭话,王水莲把脸转向自家男人,有些生气道:“你别闷不吭声,这不是你的崽儿?你那边厂子到底有没有信了?咱老大总不能一辈子拉板车吧?
你看看,人姑娘都嫌弃他,没有正式工,就是个临时工也行啊,先干着,总比拉板车体面些。”
向国军叹口气,“事儿我早就跟上面领导提过了,不过眼下这希望不大,这一两年返城的知青一批接着一批,别说工厂了,咱街道办这边你不也看到了,就是安排的临时工,那也都是一个个抢着去,难啊。
实在不行,我跟领导说说,让小东顶我的岗位,我就提前办内退吧。”
“爹,你可千万别这么做!”向南一听,第一个出声反对,倒不是眼馋这工作。
“爹,不说你们厂子允不允许儿子替父顶岗,就是可以,你想想好了,你干了十几年,好不容易干到六级钳工,每月能有五六十工资”。
向南解释道:“大哥要顶岗,那肯定得从学徒工开始,每月能有一二十块?再说了,现在时代不一样了,这国营的厂子也不见得是铁饭碗,能捧一辈子?没准哪天它就破产倒闭了,这怎么算都不划算。”
“胡说!”
向国军脸一沉,说道:“好好的厂子怎么会倒闭呢?那是国家开的,国家还能破产了?”他一百个不相信。
向南叹口气,心中有些好笑,却又无奈的很,老一辈的思想、理念,你也没法多解释,也不用多久,等往后几年,到了80年代中旬,就得有一大批的国营企业、工厂、商场、饭店等破产倒闭。
“你大哥都是26的人了,总得成家立业啊,有个体面点的工作,对象好找一些……这事啊,回头我跟上面领导先问问去。”
向南嘴巴动了两下,想要再劝上两句,终是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