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湘莲与冯紫英说完此次出来的打算,便接着装作在海边打渔的渔民,继续向远方探查而去。
这里离大徒水师驻扎的地方已经很远了,可四处还是一片寂静,未曾见过什么人影,柳湘莲和冯紫英二人一无所得,都觉得很是沮丧。
二人简单商议了一下,觉得他们离开大徒水师太远终究不妥,便架船往回赶,不想他们二人不熟悉路,正赶上了涨潮之际,来的时候做的记号被涨上来的海潮给淹没。
柳湘莲和冯紫英失去了方向,又有湍急水流,他们二人竟被水流卷带去了一处满是礁石之处。
柳湘莲和冯紫英一面用鱼叉等物拼力调整小船的方向躲避礁石,一面打量四周的环境,好在退潮之时,从这片礁石里出来。
好在小船有惊无险,没有撞在礁石上面,而是经过七扭八拐的几处之后,到了一片安静的水域。
见所乘小船不再因海浪摇摇欲落,柳湘莲和冯紫英都松了一口气,将小船在一处大的礁石后停下,他们二人开始等待潮水退去。
他们在海边待了这么长时间,对于每日海水涨潮与退潮的时间都记在心中。
冯紫英伸头往外看去,只见远处海浪并未平息,不禁垂头叹气。
“柳兄,你我二人打探消息不得,却被困在此处,还不知何时才能回去,倘若侯爷问起,不见你我二人踪影,弟兄们岂不是要被侯爷怪罪。”
柳湘莲却没有像冯紫英这般垂头丧气,他从怀里掏出被海水泡了的饼,掰下来一半递给冯紫英,劝道。
“冯兄,不要气馁,这世上的神情多数是不会一蹴而就的,咱们这是第一次出来打探消息,便是打听不到什么,也是正常的。
在外待着,保持体力才是最重要的,你快吃上一些,一会儿退潮了回去,咱们好有的力气可使。”
冯紫英伸手接过,咬上一口,却被海水苦涩的味道激得皱眉,柳湘莲见状,将怀中捆绑得极为结实的水囊拿出,递给冯紫英,冯紫英接过喝了一口,随后大口将饼咽下。
二人吃完东西,便在小船上休息,不想没休息上一刻钟,耳力甚佳的柳湘莲突然睁开眼睛,伸手推了一下冯紫英,并在冯紫英开口之前,打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冯紫英在柳湘莲的提醒下警惕起来,这时,突然有细小的说话声传来,二人都屏神凝息,不敢发出一丝响动。
“今日巡逻回来,可有什么发现?”
“没有,没有,这等地方就连打渔的渔民都不会来,哪有什么人会出现在这里,要不是元帅下令,每日必须巡逻三回,我们可不愿意出去。”
“咱们在这里待了几个月了,也不见元帅遣人来找咱们,莫不是元帅已经将咱们忘了,不想招咱们去。”
“那还不好,难不成你想去和大徒的水师去硬碰硬?
那可是会死人的,那大徒水师在几月前是何等的威能,你难道没见过,这样打下去得死多少人,躲都没处躲的。
再说就算是咱们打赢了大徒的水师,那功劳也不是咱们的,都是元帅的,到时元帅更得国主器重,而你我除了几文赏钱什么都得不到。
我是不知你们的想法,可我家中还有妻儿老小,我可不想去白白送死。
我只求阖家团圆,不求建功立业,元帅将咱们忘了才好呢,正好不用去拼命,待大徒水师退去我正好回家。”
几人的说话声伴随着海浪的声音传到了柳湘莲和冯紫英的耳中,他们互相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柳湘莲对冯紫英打了一个手势,冯紫英会意,两人将小船隐匿在一处礁石缝隙里,继而轻轻下水。
那处空间狭小,小船卡在中间不会顺水漂走,柳湘莲和冯紫英便潜水往那几人说话之处而去。
“兄弟说的对,管他什么元帅不元帅的,他们可从来都不在乎咱们底下人的死活,能在这里躲着自然是好。
不知你们听说过没有,那些大徒人根本就不是上面传下来的青面獠牙的模样,而是与我们生的一样的。
我还听一个曾经去过大徒打过渔的同乡说,那里的小娘子生的可比咱们这里的白净多了。”
“果真如此?可惜我没这个眼福,你也别停,还有什么别的事,一并说出来好让咱们兄弟几个长长见识!”
柳湘莲和冯紫英在不断接近的时候,就听那几人越说越离谱,到后来竟是不知说到哪里去了,几个人坏笑个不停。
而这个时候,冯紫英与柳湘莲两人也潜到了附近,借助礁石掩蔽,两人看到在这层礁石里面有一处旷大的水域,其中停着的就是琉球水师有的那些一直都没出现的大船。
在这个几面都围有礁石风平浪静的地方,重船和在重船上钩住的小船都稳稳地停在这里。
此刻夕阳落山,一钩弯月在天上高悬,二人借助余光将其中目所能及的停船的数量和正在忙活的琉球人数都记在心中,他们知道这些细节将在以后的偷袭中占据非常重要的位置。
这里人员不少,怕在这里待的时间久了被人发现,冯紫英与柳湘莲二人不敢多看,急忙小心潜回小船处,待外面的潮水稍落,他们便驾船离去。
回去的时候,潮水并未完全平息,但冯紫英与柳湘莲二人谁都不敢松懈,他们奋力地划动船桨,破开阻拦他们回去的风浪,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大徒水师驻扎的地方。
待他们一回去,两人直接就冲进了老侯爷所在的帅帐,不等老侯爷露出怒色,两人便将探得的消息全都讲了出来。
柳湘莲想的没错,老侯爷之前一直按着没有大肆进攻,就是有这方面的顾虑,眼下听他们二人将情况一说,他便顾不得数落他们两个,直接将一张没有使用过的海图拿了出来。
待海图一展开,老侯爷就让二人将那处礁石的具体地点给标注出来,冯紫英和柳湘莲急忙照做。
好在二人回来的时候,特意记了路,又做了不会被海水冲掉的隐秘记号,对四周的环境也都清楚得很,他们很快便在这张极为详尽的海图上面找到了他们想要找的位置。
作为主帅的老侯爷年轻时就是常年在海边征战的,只看了两眼便看出了那是一个什么地方,也明白了琉球主帅的心思。
“原来是在这里,怪不得,怪不得!”
老侯爷在看了海图之后,便感叹起来,冯紫英和柳湘莲两个颇为不解,急忙问老侯爷为何有如此感叹,老侯爷面带严肃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吹了吹自己的胡子。
“说让你们多学,可不是没有错的,这一片地势狭窄,连带着海面也不宽,吹的西南风又被这条山脉挡住,因而将船停在这里不用担心风浪,且这里距离琉球水师大营不远,可若是不熟悉四周环境的人,极有可能会将这个地方忽略。
这里来往方便隐秘,最适合在这里安排下后手,用来在我们懈怠之时发动偷袭。”
“侯爷。那我们既然已经发现了他们的打算,何不早些下手去除这个隐患?”
已经发现了琉球统帅的后手,冯紫英便建言说要将这处隐秘的囤船之处端掉,柳湘莲却没说话,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冯紫英见老侯爷没有回答,转头想叫老侯爷一直很看重的柳湘莲一起劝老侯爷出兵,不想他转头回去,却见到柳湘莲正低头想着什么,他不由得伸手推了柳湘莲一把。
“柳兄,你在想什么呢,快帮我劝劝侯爷!”
“冯兄,你先别说话,让我想想。”
柳湘莲伸手抓住了冯紫英推他的手,过了几息才抬头说道。
“侯爷,冯兄,你们来看,我们打探完消息出来之时是从这里的一处礁石口出来的,并未遇见巡逻的船只,之后顺着这里行走一路畅通无阻,可见他们在这边防范之心不重。
我们完全可以从这里作为突破,悄悄潜入附近,可此处礁石开口较小,一般的战船从这里走不过去,就算是我们的人到了这里也没办法一举将那些人拿下。
我们短时间内拿不下他们,就会给琉球这些重船反击的机会,而他们的战力不弱,我们去偷袭,只能用小船,重船是要留在这里迷惑他们的,不能动弹。
一旦给了他们反应的时间 ,我们不但拿不下他们,反而会失败,进而引起他们的警觉,那琉球主帅是一个精通战术的人,若是他孤注一掷,与我大徒水师决战,到那时情况将不容乐观。”
“维实说的正是我也在想的,这几艘重船若是进攻起来,威力不小,只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歼灭,才不会让我们的人产生伤亡。”
维实是柳湘莲拜师之后,其师为他取的字,取意是让他少忧虑虚妄之事,以实务为己心,切莫自误。
自柳湘莲投军以来,就发挥出了不俗的才能,老侯爷十分器重他,将他当做自己家里的后辈一样看待,在称呼柳湘莲的时候一直都唤他的表字以示亲近,他听了柳湘莲的分析,赞许地看了柳湘莲一眼,随即附和了柳湘莲的想法。
“侯爷,那就是说,我们还需要再多派一些人出去打探消息?”
冯紫英在二人的解释下也想到了事情的重要性,眼下若是还想吃掉这些重船,必定要大这里面的重船一个措手不及,这就对大徒潜行人员对四周环境的要求程度极高,因而他思量几回最后问老侯爷道。
“对,派人尽量将这里周围的情况再摸清楚一些,争取将此处一举拿下,琉球失了这些重船,便再无力阻挡咱们南进。
到时咱们大败敌军,让琉球国君签下臣服的降书,便可收兵班师回朝了。”
说到让琉球交降书,老侯爷的眼中突然爆起一束奇异的目光,拿过海图在一边的纸上不停地勾画着,冯紫英和柳湘莲就看见这道因连日忙碌显得不安的身影突然被注入了一丝活力一样,骤然挺直了许多。
他连声唤着冯紫英和柳湘莲,让他们过来和他一起制定计划,老侯爷很清楚,冯紫英和柳湘莲两个人虽然年轻,却有着他这个年岁的老人没有的不怕输的勇气和信心,老侯爷很是愿意与他们两个人讨论下一步该如何部署。
“来,来,来,你们两个都过来看看,咱们怎么设伏比较好,你们两个从那里回来的,论起那里的情况比谁都清楚!”
冯紫英和柳湘莲看向对方,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兴奋和欣喜,他们应了一声,齐齐上前,和老侯爷凑在一起看起了海图,三人就着图开始小声地议论了起来。
“父亲,父亲,该休息了!”
跟着老侯爷一起来做了一位参将的老侯爷的大儿子一进帅帐就见到了三个脑袋挤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样子,顿时心疼起来。
外面的人可能不知道,可他这个一直在身边侍奉的人可是清楚,老侯爷这两日里一直都在忙着指挥手下的人防备与反击琉球水师的不断袭扰,总共也不过零零散散睡了两个时辰,以老侯爷今年的高龄,着实让人担忧不已。
“父亲,时间不早了,您明日还要到各营帐去巡查,还是早些休息吧!”
“不行,我今天不标好肯定睡不着觉,正好你来了,去将我从家里带来的参茶给我冲三碗过来。
嗯,四碗吧,你自己也冲一碗,正好你也过来学一学,将来都用的上。”
老侯爷抬眼瞧了一下自己的大儿子,随即又重新低下头去,这夜主帐内的光亮一直都没有熄灭。
苍暮州的海岸周围漆黑一片,唯有大徒水师停驻的地方,有点点光明,与天空上的漫天星辰遥相呼应。
永不止歇的海水在海风下波光粼粼,细碎的亮光交织在一起,恍若一面巨大的宝镜,而宝镜的正反两面紧紧相连,无数烟尘水雾漫出,化作水师驻处的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