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以前在府里的时候,每次到宝玉房中都要寻丫头们过问宝玉的事情,宝玉不觉有什么,只带着书童李贵去了。
今日王氏与贾政一来,宝玉屋里的丫鬟们就都知道了这件事。
有不在屋内的,也都被人找了回来,就等着王氏过来询问这一遭,她们回来以后,立刻收拾了屋里的东西,又各自寻了活计来做。
所以一直到宝玉和王氏进来的时候,她们都在忙碌,王氏知道她们必然是有准备的,也不戳穿。
只寻了几处平时不收拾,这么一会子时候,收拾不好的地方检查了,见她们做的可以,便也没有多为难屋内的丫鬟。
“玛瑙,嗯,你到了宝玉屋里应该改了名字,你如今叫什么?
王氏在屋内的椅子上面坐下,点了站在众人前面居首位的玛瑙出来回话。
又因为事多,她没问宝玉到底给玛瑙改了什么名字,因而先问玛瑙之名,再问其他。
玛瑙恭敬上前跪拜,口中搭道:“二爷给我起的名字叫似锦。”
“四紧?”
王氏一时摸不清这是哪两个字,于是追问了一句。
“有什么出处吗?”
玛瑙因回答道:“是出自一句诗,若待上林花似锦,二爷当时正读到这首诗,便给我起了这个名儿。”
王氏听了在心里记下,准备等回去使人问问这句诗是什么意思,点头说道。
“上林花似锦?那必然是花团锦簇的,听着倒是个热闹的名字,那就先这样吧,宝玉既喜欢,就随他去。”
玛瑙跪在王氏面前,王氏仔细地观察了她的神色,见玛瑙对自己谦卑顺从,并没有仗着老太太的势,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心中满意几分。
宝玉在荣国府里住着,玛瑙又是老太太身边曾经的大丫鬟,她不想为难,便笑着叫她起身站着回话。
“你起来吧,说说宝玉最近都吃了什么,用了什么?
口味可有什么变化,我瞧着你带着她们做的不错,可见是用心了的。”
玛瑙依言起身,笑着对王氏说道:“二爷如今最爱吃的还是糟鹅掌鸭信。
如今正是糟鹅掌的好时候,咱们已经选了好的备下了。
点心也是如从前一般,喜吃松瓤鹅油卷酥。”
似锦顿了顿,然后说道:“二爷这季做了四十套新衣裳,用的都是上用的缎子,和从前一样。
只是如今二爷读书写字多了,文房四宝费的多些,也都及时让小厮们去采买了,都是二爷喜欢用的样式。”
王氏见似锦句句都是宝玉,且没提老太太心中对似锦的态度愈发满意了,她笑着拉过似锦,又摘下自己头上的金簪子赏给似锦,夸她能干。
了解了宝玉的近况,王氏便让一屋子的人都散了去,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则是去了宝玉的卧房,今日是袭人当值,她便和似锦一起,跟在王氏身后进了宝玉卧房。
宝玉的卧房此刻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王氏在床边坐下感受了一下,果然软硬适中,宝玉睡在此处不会难受。
王氏将宝玉屋内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遍,似锦与袭人二人和王氏带来的丫鬟彩萍跟在身后,看了半日,贾政那边还没有消息传过来说要回去,王氏乐得多在宝玉屋里多待一会儿。
现在宝玉屋里的事情都由似锦来管着,那些小丫头们虽然都畏惧王氏,可是到了要紧的时候,还是得来寻似锦来拿主意。
王氏便放了她去料理,袭人则是留了下来,似锦离开,这内室里就剩下王氏、彩萍还有袭人三人。
袭人上次就没找到机会和王氏搭话,这回有了机会,她急忙好言好语地奉承着,见王氏进门来只微微抿了一口茶,便揣摩出王氏可能不喜欢壶里泡的茶,急忙寻了宝玉素日说过在王氏处喝的茶出来换了,亲自奉给王氏。
袭人原是老太太指过来的,可也排在当初的英红之后,在英红出去养病时,还是王氏亲口提了袭人做总管丫鬟,虽然提了袭人不久,她便随贾政一起去了平安州,可是事关宝玉,她比别的事情都伤心,因而王氏对她也算是有印象。
王氏后来打探过史溁将袭人换下,又拨了玛瑙过来的原因,心中对袭人颇有意见,这做人奴婢的,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心思,袭人之举,便是排除异己。
王氏听了对袭人很不喜欢,此刻见袭人小心翼翼地侍奉自己,口中说的不是为自己某前程的话,而是都是宝玉做学问的事情,事事讲的详细,心中那种不耐烦淡了一些,她也想知道宝玉详尽的事,便笑着予袭人坐下说话。
袭人受人冷眼多了,察言观色的功夫也见长,哪里不知王氏这是见她有用才施以恩惠,不过,她所求的便是如此,笑着应了,却未曾坐下,走到王氏身后为她揉肩。
“二爷这些时候,对读书之事喜爱了不少,主动寻了不少书回来,便是晚上也不曾停歇。
便是闲暇时候,二爷也多和北静王爷一起讨论问题。”
王氏听得连连点头,见袭人说的这样明白,她便好奇地问袭人道:“宝玉现在在读哪本书,你可知晓?”
袭人回忆了一下,记得宝玉与她们几个说过,先生讲的好似叫‘中庸’,且说了先生将那些枯燥的篇章讲得极为有趣,便笑着回答王氏道。
“我不识得几个字,也就能看看账目,却也听二爷说,已经念到了四书中的中庸。”
王氏对学问也不怎么懂,只知历来科举之人都要将四书五经读透,宝玉如今读的是正经书,她听了高兴,便笑着对袭人说道。
“如此才好,我原见宝玉不怎么喜欢,心里还发愁,不想他大了懂事了,也能做些正事。”
袭人见王氏笑得开怀,胆子更大了一些,笑着对王氏说起了宝玉和几个姊妹之间的趣事,王氏心里惦记着宝玉的这个爱和女孩子玩在一起的毛病,也听得认真,只见袭人说道。
“太太,现在经常来府里住着的是史大姑娘,邢大姑娘,还有老太太使人接回来的妙玉姑娘,林姑娘原也在府里住上几回,只是姑老爷放心不下,也没住两日。”
宝玉也到了提前相看婚事的时候,王氏没明着说,也盘算多日了,更是因为分家后,与薛王氏之间大吵一架,姐妹之间撕破了脸不说,还动了手。
想到当时薛王氏这个从小就不如自己的妹妹,那副得意讽刺的嘴脸,王氏便下定决心,一定要给宝玉找个好妻子,将来宝玉光宗耀祖了,给她挣回凤冠霞帔,到时她一定要去看自己妹妹的脸色,必定十分精彩。
要想给宝玉寻一门好亲事,那必然是要在达官显贵之家寻找,离得近的便是他们贾史王薛四家,还有就是贾敏嫁去的林家。
林如海现在不比从前,身上有了伯爵,连带着贾敏都是伯爵夫人,有了这么一层关系,王氏心中将那些对贾敏的成见,都忘到了脑后。
上次贾敏生产,她也确实是被家中事情缠住了走不开,她忙完事情后,从去林家贺喜的下人口中得知了林家门庭若市的情况,只恨自己当初让油糊了心窍,竟然没去。
薛家她是肯定不会考虑了,她现在只要一想到薛王氏那张脸,就觉得闹心,王家这一代便没有合适的人,便只剩下史家和林家可以略微考虑一二。
听袭人主动提起两个姑娘,王氏便装作不在意地问道:“史大姑娘从小便常来府上住,宝玉与她是玩惯了的,可是他们姊妹两个又拌嘴了?”
史湘云的性子爽直,与宝玉一样深得老太太的宠爱,他们二人脾气却都不小,也因为小事吵过嘴,不过两人吵过之后,没多久气便都消了,也不记仇。
王氏以此作引,想袭人多说一些,袭人笑道:“史大姑娘一直都是这个性子,这两年性子倒是好些了,总共也就拌了两回嘴,不到一个时辰便都好了,也不用人劝。”
见王氏只看着她,又说道:“说到这里还有一件好事要告诉太太。”
王氏不知喜从何来,便疑惑地问她:“这能有什么好事,你且说来听听?”
袭人笑道:“二爷自进学,便少往姊妹们的卧房里面闯了,便是去三姑娘那里,也都是只去书房,坐坐便走的。”
王氏不想宝玉有如此转变,心中称奇,她们从小时候便没扳正的毛病,如今竟这么莫名其妙的好了,王氏心中除喜不自胜外,又对这位周先生的本事佩服不已。
“他总归是好的,如今不使人为他操心,我便心安了。”
袭人见王氏如此高兴,也笑着说道:“要说还是太太有福气,原我也是听说了卫家二爷便被家中的落魄姊妹缠上,闹出许多事情来,想着多劝二爷几句,不想二爷不是那样的人,白担心了一场。”
卫若兰之二弟,便是现任卫伯夫人亲生子,卫伯夫人娘家远房亲眷来府里投奔,便是有意结亲,那家里两个女儿,同时缠上了卫若兰和卫伯夫人的亲生儿子。
卫若兰被她们搅和得心里烦,又怕真的被人算计了,将来必定受卫伯夫人钳制,便说要用心苦读,带了铺盖到了荣国府,如今就住在荣国府的客院里头。
卫若兰搬过来的原因就不是秘密,袭人并一众丫鬟小厮很快就知道了缘由,袭人这么一说,王氏顿时觉得心惊肉跳,那卫家的两个哥儿就是年长的卫若兰,也不过比宝玉大一些,就一经出现了这样的事。
荣国府内丫鬟这么多,又有邢氏之侄女邢岫烟和郎家那个妙玉在这里,若是也出了这样的事,那就不好收场了。
王氏想到这里不由得变了脸色,拉住了袭人的手,将她转到身前来看着袭人说道。
“我的儿,原是我错怪了你,我听人说因为你办事不利,老太太这才换了你下来,现在看来竟不是这样。
我瞧着她们就是嫉妒你办事妥当,故意挤兑你。
好孩子,这些小意思,你都不必放在心上,将来你自然比她们有福气。”
袭人见自己这番话说道了王氏的心里,不禁更加卖力起来,只说道。
“二爷虽然已经改了,却也素来爱往姊妹们身边闹,就怕别人说了闲话去。
二爷品性好,人又和善,若是有人乱嚼舌根子,说了什么歪话出去,传扬起来,二爷的一辈子名声该怎么是好呢。
便是后来澄清了,也终究不似没说过的好,我们这些在二爷身边伺候的人,总要替二爷注意着点儿。
就是有了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只管将我们这些人顶出去,不叫二爷出事。”
王氏听了袭人这话,心中又惊又叹,不想自己之前竟没有发现袭人这等有贤良心思的人,她一想到当初李姨娘便是用那样低劣的手段,引了贾政上钩,随后闹出如此事端来,心内更是百感交集,只对着袭人爱怜道。
“我的儿,我不常在宝玉身边,幸而宝玉身边有你,我也算是可以安心了。
你保了宝玉,便是保了我的命,往后的日子,我可是把宝玉交给你了,你放心,你对宝玉这样有心,我必然不会辜负了你的这番心意,便是将来奶奶进了门,我也是最信你的。”
王氏这样说,几乎是明着许诺了给袭人宝玉姨娘之位,袭人心中惊喜不已,但是她稳住心神,只说自己不求回报,更是不敢奢求能如此侍奉宝玉,王氏听了更是欣喜非常,拿出银子亲自赏了她,又嘱咐她事事多留心,下次若是有机会,还要和袭人这般说话。
史溁这边留了贾政,自然不可不说,贾赦将三皇子母家在行宫时,便开始四处笼络人的事情告诉给了贾政,贾政听了更是连连说自己绝不再与和三皇子有关的人家来往。
贾赦将这等隐秘的消息告诉给他,贾政便也将傅试、梅翰林等人落井下石一事说了出来,史溁皱眉道。
“他们二人和那年在咱们家谋职位的贾化一样,都是墙头草一样的人物,得志便谁都不看在眼里,又记恨当初比他有地位之人,待人不如意的时候,便要使人不得翻身才爽快。
如今傅家倒了,只剩梅翰林与贾化二人依旧跟从在忠顺王爷身边,也不知是个什么心思。”
贾赦想了想说道:“母亲所言极是,儿子以为忠顺王爷被当今训斥,他们二人现在看在忠顺王爷是添加血脉的份上,只是按兵不动。
可是内里应该起了别的算计,只是还未曾找到合适的踏板,暂时留在这里,等待时机。”
贾政听了赞同道:“大哥此言不错,别人我不知,可是对于那贾化,我倒是听说过一些事情。
他曾作诗句,‘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可见此人野心之大,不是安于一处之人。”
史溁听了叹道:“幸而后来听说了当初他错判了英莲与冯渊的案子,叫咱们家知道了,断了与他的来往,这才没有惹祸上身。”
贾政听了心中戚戚不已,“可见其人本性如此,当初此人对外曾经宣扬与咱们贾家是连了宗的,都被我澄清了,若是当时胡乱应下,现在怕是咱们贾家也要跟着受牵连。”
要说的事情都说完,史溁便派人去唤王氏,王氏对着袭人叮嘱了许多,随后和贾政上了回贾宅的马车,却在路过东府角门之时
见着贾蓉从外头骑马飞奔回来,面色焦急,因而命赶车的小厮将马车停下,叫了贾蓉来问出了何事。
就见贾蓉一脸急色,开口便对贾政说道:“政老爷,我去给我祖父送灵,到了地方时都没出事,只是我祖父的尸身下葬时却出了岔子,我这正急着去找赦老爷商议呢!”
贾政一听竟出了这样的事情,也不能当做没听到,马车还没驶出宁荣街,便又转了回来。
当时史溁刚换了衣服,贾赦也刚回到他的书房接着找书,就听人说贾蓉来了,贾政也跟着回来了,说是有极为要紧的事。
二人只得急忙收拾好了出来,就见到贾蓉红了眼睛坐在椅子上,一见着人就直接站了起来。
史溁见他几乎要左脚绊右脚,又见他身上孝服在赶路的时候脏的不行,急忙叫住了他,让他好好说话,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
贾蓉扶着桌子憋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老太太,赦老爷,政老爷,我祖父下葬的时候出事了!”
史溁与贾赦都是一惊,两人急忙问道。
“出了什么岔子?”
“人如今可是安葬了?”
贾蓉带着一丝哭腔说道:“还没安葬,我回去的时候,本是已经进了咱们贾家的祖坟,找到了当初太祖父留好了的地方。
不想那日我们抬着祖父的棺椁去的时候,遇见了山洪。
无数碎石夹着泥沙滚落下来,我们只好赶紧逃命,却也有好多人没能跑出来。
我是因为想到有东西忘在家里,走了半路,见着后面跑来的人才知道出了事。”
史溁听了心头巨震,直言问道。
“那你祖父的棺椁……是不是遗失了?”
贾蓉闻听此言更是觉得心痛不已,哭着答道:“是,抬棺椁的几人都被山洪埋了,一个都没出来。
我到那里去看的时候,那里除了一片荒草泥土石块,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也不知道我祖父的棺椁被冲到了哪里。”
说完,贾蓉在荣庆堂里痛哭起来,史溁、贾赦等人也是面色难看。
贾赦对贾敬这位哥哥是敬重的,在贾敬死后,还难受了很久,如今听说竟是连尸首都丢了,更是觉得接受不了。
他问贾蓉道:“咱们老家的祖坟,我在我爹去的时候去过,那不止一条路能走过去。
你们既然丢了敬大哥哥的棺材,又埋了族人进去,怎么不从别的路进去找?
还有这么远,你跑回来,如今那谁在那里主事?”
贾蓉哽咽道:“那山塌了大半,咱们能走的几条小路也都不能走了。
我使人报了官,可是那山洪不只这一处,衙门倒是看在咱们贾家的份上,派了人来,我也叫了咱们族里的人和下人们开挖。
可挖了几日都没找到,我爹……贾珍说,要我赶快飞马回来报信儿,咱们该怎么办,讨个主意出来。
老太太,赦老爷,政老爷,如今不只是我祖父棺椁丢了,就是祖宗们的坟也埋在底下,该怎么办啊!”
贾赦和贾政听了一惊,贾政惊得说不出话来,贾赦强忍着不安问道:“蓉儿你再说一遍,你太祖父和我祖父和父亲的坟也都埋了?”
事实如此,贾蓉不敢隐瞒,急忙点头应了,贾赦一拳头捶在桌子上,将桌子捶得极响。
“还能怎么办?那可是咱们贾家列祖列宗安息之地,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就算是咱们贾家族人什么都不做,也要将祖坟修复好。”
史溁思索片刻说道:“修是一定要修的,缺少人手就花钱去雇。
只是这样的变故,咱们一家少不得都要亲自去祭拜。”
史溁转头对贾赦和贾政说道:“你们两个身上有职,需得先告假。
现在宫门应该还没落钥,你立刻收拾进宫一趟,当今陛下言明此事。”
想到他们贾氏子孙都要回金陵祭拜,史溁便对贾蓉说道:“你回去也是一样的准备,你出去又回来,也要去报备。
你儿子太小,这么赶过去怕是不妥,便托给忠闵伯照顾。”
贾蓉自然不舍得自己小小的儿子跟着奔波,一口答应了,就说要回去准备,告辞离开了。
贾政出去寻了王氏,也回去安排回金陵的事宜。
史溁更是将消息告诉给了诸人,又命人去林家报信,贾琏自不必说一并告假,便是宝玉等诸位姊妹也都要跟着一起去。
贾氏嫡支的族人如贾代儒,贾瑞,贾芸,贾芹,贾茴等人也要随行,学堂也不能继续开课,得告诉先生。
一时之间,几处府邸内事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