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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眠洲离开之后,明歌坐在窗前,托着下巴,开始写家书,写了几封都烧掉了,开始重写,最后只写了三件事。

信是写给大长老的,一是告诉大长老,年后她就启程去祁连山,二是让大长老转告四长老,她在盛京遇到了长公主,知晓了他就是四十年前轰动中洲的游侠,最后一件事情就是问他,秋言喻是不是她的生父。

信件写好之后,她用秘药涂掉,然后小心翼翼地折起来,准备第二日送往驿站。

此次中洲一行比她预想的要复杂,她原本以为这一次历练是剑挑中洲,搅的中洲天翻地覆然后她潇洒地抽身离开,返回南疆做那个隐居的大月国小国主。

只是历练才进行一半,她就有种被往事拉扯的沉重感,无论是阿娘身上发生的事情,还是四长老、大长老身上发生的事情,亦或者是她和风眠洲这一路风雨同行的经历,都让她有种越陷越深的感觉。

这小半年来的经历足以抵得过她过去十八年的经历,难怪阿娘他们回去之后,几十年都不愿意下山,下山历练实在是太消耗她的生命力了。

等年后去祁连山,找到血藤叶,完成大长老的嘱托,也许这一次中洲历练就该提前结束了。

打定主意,明歌终于能睡得着觉,梳洗一番换了寝衣,倒头就睡。

晋国公府的事情轰动了好几日,直到第三日外面的热议才渐渐平息,北方腊月二十三过小年,以往这一日,风家家主都会开宗祠,办祭礼,风家管事们和底下附庸的小世家家主都会前来。

风晋中毒昏迷了大半年,外面传言愈演愈烈,幸好晋国公府出了事,不然世家大族早就逼上门来了,不过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小年这一日,盛京乃至九洲的世家眼睛都盯着风家。

“我爹说,若是风家主今日祭祀还未出现,那基本就能证实他病重将死,第一批躁动的就是附庸在风家下面的小世家,譬如我们林家,还有就是风家那些掌握实权的管事们,尤其是外地管事们。

一个家族若是从内里腐烂,就算是参天大树也是要倒塌的。明歌,你说风家今日能过得了这个坎吗?”

林音儿将林诚的家书递给明歌,忧心忡忡地说道:“我爹让你早做打算。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林家都和你共进退。”

跟了月明歌几个月,林家兄妹此刻已经意识到父亲让他们来盛京的意图,不是为了风家,而是为了月明歌。

他们林家极有可能跟月氏一族有关。

明歌正在挑明日祝寿的寿礼,泉城她拿了史家七郎的红珊瑚树,虽然那棵玉树被刁奴打碎了,但是却也因此挑破了尘封二十年的杀妻案,所以史家老太太的大寿,她还得亲自挑寿礼,前去祝贺。

“你看看明日寿礼,选这颗龙眼大的明珠好,还是选这柄玉如意好?我这还有一幅画作,不知道那太太喜不喜欢名人真迹……”明歌十分为难地看着一桌子的宝贝。

林音儿急道:“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选这柄玉如意吧,我们住在风家,已然被视为风家一党,若是风家就此倒台,姐姐,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想杀你吗?”

明歌摸着那玉如意,见它色泽如朝霞,很是满意,笑道:“这画中的意境过于凄凉孤独,明珠又没什么心意,这柄色泽如血的玉如意最好,红色,喜庆嘛。就它了。”

她将玉如意收进锦盒内,见林音儿急得小嘴巴瘪起来,顿时笑道:“我知道,这些天,风家的护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府邸保护的水泄不通,不过还是有两伙人夜闯风府,我夜里都听见了。”

“听,听见了?有人闯风府?我为何都不知晓?”

明歌看了一眼外面檐下悬挂的铃铛,闯入的人基本走的都是上面的路,风铃声告诉她的。这世间哪有不留痕迹的行动?

“都是小贼,被劝退了。”明歌将明珠和画都收起来,淡淡说道,“音儿,我记得你们在盛京也有产业,过几日除夕,你们回去过年。年后我就要离开盛京了。”

林音儿急道:“不能带我们一起吗?”

明歌摇头:“过完除夕,你与你哥哥就直接返回姑苏,我还有事情要办,九洲不太平,你们林家既然多年来都置身事外,还是继续保持的好。”

林音儿微愣:“若是风家出了变故,我们也要坐视不理吗?”

明歌:“看你父亲的抉择,风眠洲不死,风家就出不了变故。”

风眠洲在九洲的影响力不是一个普通世家家主能比的,他年少成名,结交天下文人雅士,修雅书,九洲论道,声望比他父亲还要高。

天下文人代表的是中洲的思想流派,而风眠洲显然是天下文人雅士之首,也是备受尊崇的那位,所以只要他不死,或者说他名望不毁,那些世家大族就不敢真的对风家下死手。

也唯有他镇得住盛京的局面。

林音儿咬唇,点头道:“好,可是姐姐,我能给你写信吗?日后我要是想见你,该去哪里找你?”

明歌摸着她的脑袋,笑道:“有缘自会相见。”

林音儿瘪了瘪嘴。

“女娘,这是祭祀大典要穿的衣裳,少家主吩咐我们送过来。”丫鬟婆子捧着一叠精致华美的衣裳进来。

明歌惊讶道:“我也要去吗?”

“嗯。”低沉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风眠洲从游廊另一头走过来,身穿黑色锦袍,墨发以金冠挽发,眉眼沉稳,清雅淡漠,说不出的雍容华贵。

明歌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盛装,眼眸微睁,祭祀穿的礼服果真华丽无比。

风眠洲看向她,低沉说道:“今日我代替父亲主持祭祀大典,这是我成为少家主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很是紧张,明歌,帮我壮壮胆子。”

明歌吞了吞口水,说道:“你不怕我在风家的祭祀大典上闹事?”

风眠洲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不怕,你如今在盛京声名盖过我,你去也许能帮我镇住场子。”

明歌“噗嗤”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拐着弯骂我,算了,看在你如此弱小无助的份上,姐姐我就帮你一把。”

风眠洲:“好。”

一边的丫鬟婆子见少家主候在一旁,连忙喜笑颜开地拥着明歌进去换祭祀穿的衣裙。

林音儿等着无事,悄悄地打量着这位少家主,见他虽然温和文雅,但是眉眼间不带一丝的笑容,透着一股极致的冷淡,坐在明歌常坐的窗前,翻阅着她看的书籍,硬是一句话不说,仿佛她是空气。

风眠洲对他们兄妹俩还算和善热情,但是私底下若是只有他们两人,那是极致的冷淡,不仅对她,对秋玉秀和其他女娘也是如此。

林音儿很是受挫,盛京一行,她见证了风眠洲的冷淡,秋慕白的无情,九洲三位炙手可热的郎君中,她已经对两位郎君幻想破灭了,对余下的昭和太子也不敢抱有幻想。

她想着,等回到姑苏城,就在江南找一位门当户对、性格温和的郎君,他们小门小户,属实无法跟这些大家族攀亲,不然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晋国公府一案给她内心留下了阴影,若是世家大族内里都是这样黑暗污秽,那她不如回姑苏去。

林音儿小手戳着小手,等的无聊,弱弱地说道:“少家主,我觉得秋世子对明歌姐好像有些与众不同。”

风眠洲闻言手中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她:“你想说什么?”

林音儿被他幽深的眼眸看的微微紧张,说道:“我只是觉得秋慕白那人看起来有些疯批,什么人知晓自己娘亲和弟弟被爹爹杀了,然后能隐忍二十年不发,最后让他爹身败名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若是他喜欢明歌姐,但是却要娶谢书,这也太可怕了。这事我不没有跟明歌姐说,我的意思是,少家主若是喜欢明歌姐,还是趁早表白心迹,成亲的好。

不然等明歌姐回到南疆,秋慕白若是以后权势更盛一步,我怕他会控制整个南疆……”

林音儿说完,有些懊恼地咬唇,觉得自己说的语无伦次,而且太危言耸听了。但是他们兄妹这一路跟着明歌,受益匪浅,难免就多想了一点。

主要她比较害怕秋慕白。

风眠洲闻言微微沉默,师兄确实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师兄了,也许秋慕白一直没有变,只是他从未看清过他。

他昨夜回来就已经去见过李希,并且出钱出力要力保他回去争夺家主之位,唯一的条件就是,南阳郡以后要成为风家的附属地。

李希此人或许不可信,但是浑身都是缺点和软肋,至少可以拿捏二十年。

这段时间以来,他内心突然生出了一个不该有的想法,尤其是父亲中毒昏迷不醒,晋国公府和风家渐渐背道而驰,九洲世家之间各种勾心斗角,他渐渐心生疲倦。

也许像明歌他们一族人那样,隐居在南阳郡,也是一种清醒。

只是他们风家已经如逆水行舟,早就无法退下来了。

风眠洲眸光微黯,淡淡说道:“多谢。”

除此以外,再无多言。

林音儿见他听进去了,很是高兴,起身说道:“我去看看明歌姐。”

明歌换完衣裙,发现这套祭祀穿的衣裙竟然有五层,而且穿法异常的复杂,好在这套衣裙华丽无比,不枉她穿出了一身汗。

“我又不是风家人,为何要穿你们祭祀穿的服饰?”明歌从内室出来,后知后觉地问道。

风眠洲低低笑道:“脱下来更麻烦,既然都穿上了,就勉为其难穿半日吧。”

明歌挑眉,看在这衣服美的份上,行吧。

他们大月国祭祀天地,向新月祈福的时候,也是盛装出席,是一年里穿的最正式最华美的一次。

风家祭祀的地方在城郊世家大族共同修建的世家祠堂,每年腊月小年,众世家都会前去世家祠堂祭祖,算是盛京世家最隆重的日子。

明歌坐在马车内,看着外面热闹非凡的坊市,听闻还有世家祠堂这玩意儿,很是惊讶道:“世家大族的野心竟然到了这等地步,在盛京修建祠堂,皇室也能忍?”

风眠洲一边翻阅着各地管事上报的年度总结,一边淡淡说道:“皇室自然不能忍,但是这些年很多世家子弟都在朝为官,朝堂几乎是世家的天下,昭和太子想广纳人才,也只能弄出一个摘星楼来,不能忍也得忍。”

明歌点头道:“那今日岂不是盛京世家全都要去?”

风眠洲抬头看她:“你不会是害怕了吧?”

明歌挑眉:“我一个小跟班我怕啥?我就是去凑热闹的。”

风眠洲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车队很快就抵达城郊的世家祠堂。

世家祠堂前,九洲大中小世家,但凡能将祖宗牌位塞进世家祠堂的,全都派了嫡系子弟前来祭祖,而盛京的世家更是家主亲至。

宗祠门口,各世家的马车有序地停在白玉石广场上,众世家子弟在寒冬腊月里抱着小暖炉,裹得严严实实,等着风家人抵达,有的干脆躲在马车上先不下来。

第一炷香必须由第一世家点燃,也必须由第一世家开启今年的祭祖仪式。

“风家的人怎么还没有到?磨磨唧唧的,让这么多世家等着。”

“谁让他是第一世家呢,不晚点到怎么显得风家的威风。”

“你们说今年主持祭祖仪式的会是谁?风晋已经有大半年没有露面了,该不会早就死了,风家秘而不宣吧?”

“死倒是不至于,不过肯定病重,自从风眠洲回来,风家犹如吃了定心丸一样,风晋肯定凶多吉少。”

“若是风晋死了,风眠洲一个毛头小子怎么能坐稳第一世家家主的位置,那第一世家怎么也得换一换吧。”

“你们且看着吧,今日的祭祖仪式悬着呢。”

众世家子弟凑到一起,小声议论着,各怀心思地等着风家人抵达,若是风晋依旧不出面,那风家这第一世家的交椅也就坐不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