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别枝与姬朝衣各自走去两边，离尸骸越近，那股刺人的寒意就越重。
秦别枝低眸看向手背的霜，毫不在乎地用指腹将其抹化，抬步走上由冰冻结成的平面台阶。
她的手指抚上尸骸的根根肋骨，似乎能看到那份不屈的桀骜。
“数千年前的魔族与人族远没有如今这般平和，下魔界与人界如今的争斗在那会儿都称得上是小打小闹。”
自走进通道，九寒就一直保持着沉默，那股悲伤的情绪蔓延上秦别枝的心口，让她无法躲避这种强制性的情感共情。
她有那么个瞬间想一巴掌给九寒扇飞出去，不要在她这儿伤春悲秋的。
“你认识它？”秦别枝问。
“它曾经是在我身边长大的。”九寒语气很淡，“毁灭神殿之外是一片虚无，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在毁灭将我带回去前，我和它是相依为伴的。”
所有人、所有灵都有属于自己的过去，秦别枝倒是不介意听下故事，也能让她更加了解眼前的这只上古异兽。
“如今的七界已经没有还活着的合冰异雪獒了，它们长出了能飞翔于天空的翅膀，却没有足够的繁衍能力，只会存在那短暂的万年。”九寒道，“这应该是最后一具尸骸。”
“它为什么会在魔界呀？”小团子问。
“那时候魔界与灵界打得不可开交，它是在那种情况下强行闯入，牵制大量高阶魔族，最终身消道陨。它死时将魔界通往灵界的裂隙冰封，延后了它们的进程。”
合冰异雪獒……
九寒在说时，秦别枝也没放下自己的观察，其骨头间的裂缝里被吞入暗色的灰烬，它死时被一把火焚烧殆尽，死后以寒冰封锁这座洞窟。
“上古冰丹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出现？”秦别枝不由问。
“它彻底消亡的时候。”九寒道。
“它现在还不算彻底消亡？”秦别枝诧异，这看起来都死得不能再死了。
“这不是骨头还在吗？”如火理所当然地道。
“……我说挺变态啊，都死了还非得把最后点痕迹都抹去。”秦别枝没想到是因为骨架还在，“应该不是所有合冰异雪獒都会在死后产出上古冰丹吧。”
“如果每只都能产出，那上古冰丹就不会这么稀有了。”九寒道，“就算是那个时期，上古冰丹都是极为稀有，甚至冰属性的异兽都不算多，但对冰灵根的人来说，能得到至上的好处。”
“等吧，等时间到了上古冰丹就出世了。”
秦别枝悄悄靠近姬朝衣，小声地道：“这里的魔族应该都来自不同的分支，琼玉未必就能完全压制它们，尤其是后面的百族会议，他不一定能继续当他的少主。”
姬朝衣颔首，此刻她的灵根与眼前的尸骸甚至发生共鸣，那股炙热的勇猛向前。
“到时候把东西抢了就跑，跑远些再说。”秦别枝道。
索性，她们就在这冰洞窟里等，等上古冰丹从这副骨架里脱离。
她们待在不起眼的角落，看着来往的人。
半月时间里，洞窟来了不少熟人或陌生人，在混沌神殿里见过的血七儿美目流转于内部，最后只是娇笑着对琼玉道：“少主可对半月后的百族会议有了把握？”
灵魔族的少族长灵君儒雅随和，一袭大氅披在身，他朝琼玉行礼，双眸凉薄地道：“希望少主能在百族会议上不落下风。”
幻魔族的幻梦眉心一点红痣，中性嗓音裹挟尖锐的笑：“琼玉少主，你可别死了呀——”
魔族内部总是各怀鬼胎，后来的雪魔族、树魔族、炎魔族等，秦别枝与姬朝衣借此算是见了魔族各个分支大半的少族长，未来的领军人物。
偏强的分支，其少族长多在化神大圆满甚至炼虚期，譬如灵魔族、血魔族、幻魔族以及镜魔族的镜斐。
琼玉的目光在众魔间打了转，“琼厌没来？”
血七儿弯眸道：“琼厌少族长他还在闭关呢，就等您半月后去百族会议上与他过两招。”
镜斐始终没有开口，这片嘈杂里他的目光一直在洞窟里扫视，最终停留尸骸。
他缓缓上前，抬手抚摸尸骨，琼玉的视线随之在他身上转过，面色略有异样。
忘记这个家伙了。
镜斐在洞窟转了一圈，他看向角落的二人眨下眼面有不解，他还是走开了，没有说什么。
“镜斐，你的镜子能不能看到这上古冰丹什么时候出现啊？”幻梦等得不耐烦，他当即就指问起镜斐。
“很快了。”镜斐出声，他的嗓音空灵纯净，像是遥远地从外界传来，带着微弱的不真实感。
他话音刚落不久，身后的尸骸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轰然倾倒，掀起的灰尘淹没尸骨，在其散尽后不见踪迹，仅留那散发寒气的圆润透亮的水色丹药。
众魔的神色都有了细微的变化，这本就是他们的目标，其余分支的都是敌人。
他们在僵持时，一道毛茸茸的圆形身影先行朝冰丹冲了过去 ，然后一把叼住。
“大胆。”幻梦神色一凛，整张面容都近乎扭曲，一座幻境在他的魔力涌动下随之建立。
秦别枝和姬朝衣找了个地方躲着，前者探出头观赏起小团子的四处逃窜。
魔族确实是得天独厚……人类想要建立幻境需要先构建幻阵，远远无法如此随心所欲。
小团子虽然是个团，但动作身法矫健敏捷，左闪右躲的居然还撞狗屎运逃出幻境的范围。
灵君手里的折扇一晃便合拢，一束橘色的光射至幻境的边缘，让小团子险些被击穿。
小团子一溜烟地逃出通道，众魔紧随其后，秦别枝二人借此机会走向空旷的地面上。
小团子此时已经被包围，秦别枝给它打了个手势，姬朝衣从旁接应。
就见小团子当时一个横冲猛撞从不知道哪个魔族的下方钻了出去，秦别枝伸手一把捞起，姬朝衣的剑气横劈在直线上将她与那些魔族分出一条鲜明的界线。
愤怒的幻梦下令追捕，血七儿蹙着眉只觉得那身影与那剑都很熟悉。
秦别枝从小团子的嘴里取走上古冰丹，颇为嫌弃地擦了擦上面的涎水，才将其收起来。
她的身形借着树林变换，让身后的追兵无法捕捉到真实的踪迹，而姬朝衣在旁始终没有暴露过，替她构建起幻阵与困阵。
她的身形很快就消失了，幻梦等人望着没留下痕迹的森林脸色阴沉。
“琼少主，恐怕得给我们个交代吧？”血七儿落在最后，此刻才缓缓走上前，她笑吟吟地道，“我问过那位队长了，它说那两人是您带进来的。”
琼玉神情淡然，闻言哂笑：“什么时候我需要向你们解释了？”
“少主，您也只能风光这短短半月时间了，等天魔族的少族长打败您这位整个魔界的少主，您还能说出这种话吗？”幻梦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
“可惜在那之前，我还是你们的少主。”
话落，琼玉也没有再搭理这几人，转身往天魔城去，身影瞬间消失了。
灵君把玩折扇，他此刻笑出声来，让幻梦很不爽地看向他。
“灵君，你也收起那副装模作样的姿态吧，谁不知道你们灵魔族对天魔族的位置垂涎已久。毕竟如果天魔族的地位不复，那排名第二的灵魔族无疑会顶上，那你也就成了新的少主的有力人选。”幻梦嗤声开口。
灵君抬眼，那双桃花眼在此时眯了起来，他毫不在意地勾唇，合拢的折扇轻轻拍在他的掌心，“幻梦，如果觉得牙痒呢，就去找根骨头啃着玩，也免得在这儿乱咬人。”
“你！”幻梦当时就恨不得将灵君拆吞入腹，但他到底没有这么做。
“哎，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像我和小斐一样不见面就吵呢。”血七儿手背抵着下巴，装作苦恼地摇头道。
幻梦冷笑，“怎么，夜绛不在，你还装上了？”
这下血七儿脸色也变难看了，“我说过别在我面前提夜绛！”
真正不吵架的镜斐闭上眼睛，叹起气来。
灵魔族、镜魔族、血魔族、幻魔族以及暗魔族并称为天魔族下五大族，夜绛便是暗魔族的少族长。
“呵，等百族会议你就老实了，小心点可别遇上我。”血七儿冷哼一声，转身也离开了。
三人立刻分道扬镳，留下镜斐揉着额角，无奈至极。
镜斐没有着急离开，他将目光投往森林中，越过层层斑驳树影落到两道人影身上。
秦别枝突然感到一阵后背发凉，“你说那个镜魔族的能看见未来？”
她一边将冰丹递给姬朝衣，一边问。
“嗯。”姬朝衣很轻地应了声，“镜魔族的镜子能看见很多东西，包括此后的几个时辰或几个月、几年，当然这也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那家伙看向我们的时候，该不会已经知道我们要抢东西了吧？”
“有可能，但他没有阻止我们。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想法，至少目前来看还不算敌人，不过警惕点总是好的。”
秦别枝卸去伪装，“你说的那六族我们应该就剩暗魔族的没见过了，你对这个族了解吗？”
姬朝衣坐在树杈干上，一条腿自然向下挂着，“暗魔族……按理来说，他们才应该是魔界的掌权者吧。最早的时候暗魔族出了一位极其厉害的祖先，一代暗魔之祖夜莉梵曾经称霸了那个时代，但暗魔族的辉煌似乎就此在她那时终止了。
“二代暗魔之祖并不弱，却远远比不上二代天魔之祖，自那时起魔界的掌权者就更迭了。”
秦别枝咂舌，“朝衣，你知道的可真多啊。”
姬朝衣睨她一眼，“如果你愿意去你们天机门的藏经阁好好转转，翻翻关于七界的古籍，你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清楚了。”
秦别枝笑道：“这不是有你吗？话说既然这样，暗魔族应该很想夺回自己的宝座吧？”
“谁知道呢。”姬朝衣耸耸肩。
……
暗魔城的上空始终流淌过银紫色，在黑暗里衬得发亮。
穿着华美紫裙的女子慵懒地靠在软榻上，葱葱玉指上嵌着珠宝戒指在昏暗的月光下镀上层银，一头深红长直发及腰，只是简单地编发，蓬松发间插上一支暗紫流苏簪。
鎏金信封从窗牖飘至桌面，她抬手便将其焚烧成灰烬，只能看得其中所写的四字——百族会议。
她起身走到窗前，目光自此处向远方眺望，那天魔城也是近在咫尺。
“天魔族拿了我们暗魔族的东西已经很久，这数万年来让他们或许都分不清谁才是掌权人。”苍老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老妪弓背却隐隐可见那份倨傲，“夜莉梵阁下为今日筹备数万年，只待日后这魔族当仅剩我暗魔族。
“夜绛，你可清楚自己的使命？”
夜绛低下长睫，老妪看不清她的眼睛自然不会知道她此刻究竟在想什么。
她的指腹捏着突出的手指骨节，觉得这真是可笑。
夜莉梵再如何强势、如何伟大，她都已经死了数万年了，而这数万年间暗魔族的同胞都在忍受着来自其他分支的嘲讽。
夜绛对掌权没有兴趣，对重现暗魔荣光辉煌更是没有兴趣。她只想让其他分支的家伙明白，暗魔族再如何没落也是五大族之一，能够轻而易举地踩死这群蝼蚁。
“走吧。”她平静地道，“界主为我们准备了这样一出好戏，怎么也得好好观赏一番。”
“夜绛，你要记住，这次你得踩在那两个天魔族的家伙的头上，告诉他们如今的暗魔族天骄早已超过了他们！”老妪又一次提醒。
夜绛看起来有些厌倦了，她只是很敷衍地点点头。
她被寄予厚望，这数百年间顶着喘不过来的沉重压力，好歹即将要结束了。
如今的天魔城灯火通明，在这长久的黑暗里显得格格不入，众魔的动静沸反盈天，密集的魔群在涌进其中。
秦别枝与姬朝衣正大光明地站在天魔城外，等待天魔族的人来迎接她们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