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氏茶行》
穆家的人一抬脚,众人都纷纷追上来。
一追就追到这来了,小武瞥了眼全当未见,还懒散凉榻闭目养神。
窦浪到,他没动。
井泉到,讨了杯凉茶,他才睁眼。
众人还以为此二人是来给他个下马威的,都只跟在屁股后,相互挤眉弄眼,谁都没做声。
哪想井泉一饮而尽,又是一通豪夸:“爽!”
早有戒备的严乃能听来一惊,又敬上一杯。
没等井泉伸手,竟是窦浪抢了去:“再来。”
小武终于哈哈大笑,起身摇扇。
众人这才好像明白了什么,守着老手艺人的凉茶摊,挨个争抢,溜须拍马。
老手艺人只如寻常,望人闻声问话几许,就都提点了一一对应的款式,“细细品品。”
还别说这一来一回,凉茶的妙处似是神乎其神,都有人家争抢定制,要一打又一打送到宅子上去。
严乃能忙得不亦乐乎。
小武也赞着姑爷心领神会,井泉更等着挨夸。
众人这回借着这股热闹,是真盼着武大总管您给言语一句,这井管事这种收航费的法子这不是生吞嘛!
小武尴尬笑笑,要说起这个我是不是更委屈,您哪位守着花满园罚到我身上来的花样,我要是回敬给您?哼哼。
小武想来摇头,懒得搭理,只答:“事已至此。我管不了。”
众人怨声四起,邹盘之竟出列夸赞:“看来武大总管现在是一门心思冲我茶行啊!”
只这一句,众人似是想明白什么,怕怕了似的,憋着肚子里的怨气,纷纷散去。
“邹大少爷哪里的话,图个新鲜罢了。”小武笑闹接话,井泉就止了姑爷上前。
“就是不知此话一出,邹大少爷还愿不愿意赐教小武了呀?”
邹盘之也笑:“武大总管何出此言,我愿不愿意有什么相干,我爹愿意就行。怎么,您想要的新鲜还只凉茶?”
小武嘿嘿一笑:“聪明。”冲天的食指一甩,严乃能恭敬见礼道:“邹大少爷若蒙您不弃,有空的时候随小的回北邙茶园一看,当面赐教,小人感激不尽。”
邹盘之大笑,指点小武,“哈哈你呀你呀。”又甩手背后,“好说。那我就随时恭猴。”
人都走了,严乃能还抱着拳头。
“你干嘛?不干活啊?”小武怼他。
他倒深鞠躬:“武大总管您这么提拔小的,小人我何德何能……”
“好了。废话。”小武打断,又吩咐:“多学着点。要是我下回来还只能辛苦老手艺人,要你好看。”
严乃能哎哎应声。
几人就转身回了。
“你说说你干事一箭好几雕的,累不累啊?”窦浪怼他。
小武偷笑:“累。行了吧?”
窦浪又怼:“边去。哪有你喊累的份。嘿嘿阿泉,你这一去一回累不累啊,哎不对,是那个,你得有老多惊心动魄的事迹了吧,说两个我听听,解解馋。”
井泉先美又惊,最后是和小武惊得走不动道。
窦浪还补充:“那五湖四海的,仗剑天涯的,过瘾吧?”
哪想井泉都快哭了,窦浪看出不对劲来了,连小武都在打哆嗦。
怎么了?他刚想问,又赶紧闭嘴。
井泉恭敬请礼:“小武哥,我想去拜一下少爷!”
小武屏气敛息,他都没去拜过少爷,“先回纸行吧,阿宁哥吩咐了差事,你带着小欧几人一起去,我留下赶活。”大仇未报,他没脸去。
回航的喜庆,戛然而止。
再之后几人脚下生风,一言不发。
陶月丫疾跑而来,与几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急刹车。
今日花冷攸妹大婚,午时吃席,她忙完就跑了出来。
去了航港,也追去清香园,连茶行都没放过,可都没找见他。
误打误撞在这碰上了,陶月丫心喜万分,她心里盼着的是呀,今天这种好日子她和他也会有。
可怎么会是这样一张脸,他不应该分外高兴才对吗?
今儿可是回航,一场胜仗,赢得漂亮!
但不管怎样,他总是有要忙的,许又是什么难事吧。
陶月丫想来掉转头,羞答答的跟着,既跟不上,就又急得跑起来。
《穆氏纸行》
进了门他就没闲着,脱了外衣撸起袖子,弯腰撅腚跪倒爬起。
这机械活真不是一般人能干了的。
罗闻来到急着给他打个下手,他炸毛黑脸又蹭了鼻头:“不急,先去尝尝凉茶。”
两人忙了好一阵,可算大功告成。
美的徐宁爱不释手,又急着问:“这,这咋用的呀?”
黑乎乎的小脸上小武露出一副小白牙,歪嘴笑美了,又一摆手,躲在门后的顾新里和升正洁都跑进来。
小武开讲:“万年式铸字机,半个时辰能铸一万五千字。”
“而且铸出来的活字完好可用,无需铲边刨底,磨身也不用。”
“更换字模也容易,更适合铸小号活字。来,看这。”
大家伙美的一愣一愣的,跟着小武屁股后认了结构,学了功能,还挨个上了手,连罗闻都又学会一招。
几人争先恐后中,小武退到一边,席地而坐,不是休息,是还在想。
原本也是知道凸版印刷机械,由制版机和印刷机两部分组成,可偏在穆家购置的时候印刷机没货,非要几天后紧赶慢赶做火车皮送来,小武就更觉得此局该是被人算计了,城北?
《德义堂》
航费的大事还没完,几乎是小武一进纸行,各家的老爷们就找上穆宅。
连交齐航费的肖沃雍都被拉来一起,挤破头似的乱糟,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反正你穆家这么干就是没理。
顾新里瞧着对面火冒三丈的威势,跑来告诉小武哥,小武只说:“等阿泉回来。”
果真,时间一点点过去,来势汹汹的势头一过,又有人苦口婆心地求哄穆老爷。
老爷只吩咐黎叔:“好生伺候着。”
一共没接过几句话。
凉茶一波一波换了好几个品类,井泉可算踏马回城,进了堂一瞧,原来就是这种追逼利诱的场面,看来我还真是落不下呀。
井泉礼过,站在当间。
老爷开口:“众位老爷说的也算颇有道理,如今领舰人在此,大家问他就是了。”
这?这不还是拒绝吗?
对。就是拒绝。
任着各家绞尽脑汁、软硬兼施说得口干舌燥,井泉还是这个态度,他看重的不是自己的命。
“说来说去还是钱的事,但我穆家为了此次春航搭的是人命——我少爷的命!”
众人一听,无话可说。
穆家的牺牲,谁人都看到了。
但要说自家要随上,没谁乐意的。
就这几个子儿,还想攥自己手里捂着。
老爷一声叹息打破僵局:“唉。井管事说的对,我凛儿的命搭在出航那日,今日回航他也没跟着回来,咳咳咳。”
整堂肃穆,黎叔上前拍扶,老爷摇摇手说下去:“但既生而为穆家的男儿郎,想必他也会秉承先祖遗风。我穆家勤奋为民,有目共睹。今航费一事虽早有言明,但我有意换个说法,恭请凛儿不要怪罪。”
老爷鞠躬拜礼,井泉一扯衣摆,直接跪了。
老爷立正身子接着说:“虽账面凿凿,且明日交齐。但为了不惊扰老百姓,这笔钱我穆家收了,也只当是各家预缴的年费。而春航的费用咱们还是依照上一次的例作为基数,这浮涨嘛我想听取凛儿的话,就定在一成。如此富余下的账目,供各家夏航、秋航所用。当然我这提议只为说和,还要看井管事?”
“让我豁出命去白给他们干一年!”井泉蹿起来。
黎叔一个抬眼,他又跪了:“此话既是老爷开口,井泉理当服从。可?”
他一顿,一腿两腿站起身。
“别想我会痛快撂话,凡事都在你们自己,之前是,现在也一样。要是过了明日申时,哪怕有一家拖了后腿交不上账来,我必跟你们算算清楚!”
各家灰溜溜东张西望。
他又说:“而且航费浮涨从此都依少爷的话,定在一成!老爷慈悲,体恤百姓,我井泉也甘愿拼命,哪家再有个放赖的,摸摸自己的良心!”
众人怏怏不悦,被黎叔请着出了德义堂。
井泉一跪扑来,哄着:“老爷!”
霞光七彩之时,小武走出纸行,沿街的百姓津津乐道感念穆家风骨,小武拱手回礼,笑得温煦。
推开大门,正瞧见井泉绘声绘色地给老爷、姑爷讲着趣事。小武的眼像被暖到了,要是少爷在,就正好。
祈丙跑来唤着:“小武哥,快啊,就等你来开席呢。”
小武一笑转身,压紧鼻子锁上栓,“好。走。”
庆功小宴,人不多,只一桌,更像家宴。
小武开场热闹两句,就没再怎么说话,四个小人的一路见闻听得大家妙趣横生。
但小武想到的,是两日后肖家的婚宴。
心儿瞧他愣神,也在暗暗谋划。
五爷今日一个‘动’字敲得她胸膛震荡,到底会怎样?肯定不止一个温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