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三内心很是复杂,她家主子的眼里心里果然没有自己,该哭的是她好不好,嘤嘤嘤……
当然,内心再翻涌,影三依旧是那副冷漠脸。
“今日上山路上,于一密林中,发现十颗悬挂树梢的人头,经带路二人确认,系樟村王家人。”
影三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短短一句,却在魏阿绮心间掀起惊涛骇浪。
这些字儿单拎出来,她都知道是什么意思,怎么合在一起就这般晦涩难懂呢?
两个村民也是脑袋发蒙,脸上的惊愕定格,蹒跚老人的身体摇摇晃晃几下,终是稳不住,向一旁栽去。
惊恐之色爬上刘寄奴的脸颊,她战栗着,双手紧捂嘴唇,将去而复返的哭声压到最低。
小娃娃在阿爹怀里“哦哦”地叫着,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突然望向翻涌着红光的幽深夜空,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咧嘴儿“咯咯咯”笑出声。
在寂空中站定的牛头,一只手朝小娃娃挥手打招呼,另一只手扬起带倒刺的长鞭,抽向那十个试图将头颅扭下来吓人家小孩子的阿飘,直到马面带着一个浑身焦黑的阿飘从熊熊烈火中飞升而来,这一行浩浩荡荡的队伍才飘散在虚空中。
临行前,牛头大人再望了一眼瞅着自己乐得不行的小家伙儿,慈悲心微动,朝底下的大火吐了一口唾沫,窜天猴儿般的火势瞬间矮了一半。
小娃娃的眼睛眨巴眨巴,奶声奶气地“哦?”了一声,然后将视线拉回到自家阿爹身上,淡到几乎没有的小眉毛皱在一起,刚刚她好像看到了什么好玩儿的东西,是什么呢,怎么想不起来了?
一阵饥饿感袭来,小娃娃本能地在阿爹胸前找粮食,拱来拱去半天没寻摸到,小嘴一瘪便要开嚎,忽的脸颊传来冰凉凉的感觉,有什么东西滴落在她的小脸上,一路滑进肉乎乎的小嘴里,咸津津的。
味道有点像自己平时哭的时候,流进嘴里的眼泪。
阿爹这是哭了吗?
大人的眼泪好咸,还带着点苦苦的味道,她有点嫌弃。
小娃娃卯足了劲儿抬头去瞧自家阿爹的脸,却只能看见挂着胡茬子的下巴。
泪珠一颗接着一颗,顺着阿爹的下巴滴落,小娃娃蛄蛹着躲避,不料一滴泪正中她的眼睛。
“哇”一声起,小娃娃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大人的眼泪滴进眼睛里会这么痛。
是因为大人的眼睛很痛,所以流出来的眼泪也是痛的吗?
那她不要长大,她不要眼睛痛!
长大好可怕,可千万不要长大啊!
村口的香樟树下,埋了十颗人头。
淡淡的血腥味道,和着新鲜的土腥味儿,随着夜风飘出老远。
香樟树沙沙作响,几片樟叶于风中盘旋而下,翠色的叶片边缘染上一圈浅浅的枯黄。
新翻出的泥土,是湿润的黄褐色,零落的樟叶缀在其间。
泥土被摊得很平整,老村长赵迎春说,等开春儿了在这里撒上一把油菜籽,遇水而发,向阳而生,年年不绝。
以后村里人七月半泼水饭,都往这儿来泼,它们能吃上一口是一口。
樟村王家这一脉的香火断了,众人唏嘘,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王菊花与赵迎春的多年积怨,源于一场村长竞选。
也因为那次的竞选失利,王菊花不仅与赵迎春交恶,恨上赵家所有人,也不情愿与村子里的人过多接触,认为村民们都被赵家人收买了,所有人都与赵家人站在一处。
在王菊花的言传身教下,王家所有后辈与樟村村民都不算亲近,并且王家嫁娶都只看外村。
但是王菊花其人又认死理儿,毕竟王家祖祖辈辈都生活在樟村,自留田地便是根基,饶是在村中处得再不舒心,饶是家中后辈多次苦劝,她也不愿搬离樟村。
与此同时,她也不愿意改变自己的态度,不愿与村中修好关系。
经年以来,王家在樟村的处境甚是尴尬,不过赵迎春虽看不惯王家平日里的处事无礼,在大事上也从未对王家有过隐瞒或是苛待,以村长的公允一以待之。
然而,赵迎春越是如此,王家便越觉得前者虚伪。
王家酿成今日的惨剧,其中不乏王家人对赵迎春及村中人的不信任,尤其是在经历王菊花于火中的惨死之后,这份猜忌达到了顶峰,以至于在得到响马子进犯的消息后,他们毅然选择自行逃离,而不是与村中人一道共同御敌。
王家大院被搬得空荡荡的,连碗筷碟子都不见一样,家禽一只不落地都收拾好了藏在地窖深处。
先前拾掇村子时,路过王家院子的村民进去瞧了几眼,还以为他家被响马子重点洗劫,东西都被搬走藏起来了,还寻思着等王家人回来了,发动大家一起帮忙找一找,没准儿能给找回来。
现下,那村民回过味儿之后,只剩苦笑,扛着锄头,头也不回地回家去了。
影三说:“属下几人收到消息,便一刻不停地上山,一心只为早早来到主子身边,不曾注意也无心注意周边的动静。这些人头是那些人发现的,为此还拖累了行程。”(心中翻白眼但依旧冷漠脸)
她口中的“属下几人”,是指几名影卫。而“那些人”,指的是城主府侍卫和海家军。
城主府侍卫此行的队长说:“卑职几人为寻觅响马子线索,沿途一路勘察,谨防贼人下山或祸及其他村落,故行进路线网撒得较广,这才有了这十颗人头的发现。由于时间紧促,暂未找到十具尸体的其余部分,只在距离不远处发现了一些破碎的布块和大片血迹,不乏分尸、分地点抛尸的可能。”(态度恭谨但语气阴阳)
李二狗子说:“我和寄奴姐姐被影三她们拎……带着在前头领路,快到大石包的时候,听到队长她们的呼唤,说是找到了几个村民,让我们去看看是不是樟村的。我和寄奴姐姐还很奇怪,这种时候咱村儿的人怎么会乱跑,队长就提溜着一个圆溜溜的人头杵在我眼前,问我认不认识……那人眼珠子像是要凸出眼眶了,头发被抓得跟个鸡窝似的,脖颈上的血还没干透,染得到处都是……我登时被吓吐了,那眼珠子直直瞪着我……我……”(跑去吐了)
刘寄奴说:“我认出那人是咱村儿的王腊梅……队长带着我们走了好一会儿,进到了一片林子里,起初我什么都没看见,只闻到一股很难闻的味道,然后队长把手往天上一指……好几颗人头,血糊糊的,在树上吊着……打着旋儿……队长她们把这些头解下来,我和狗子一个个辨认,全都是王家人……足足十颗头啊……”(颤抖不止)
影三说:“属下等担心主子安危,未做过多停留,带着他们二人直接往樟村来了。”
城主府侍卫此行的队长说:“卑职们谨记职责,短暂搜寻后确认附近村落没有危险,拎着十颗人头也跟上了脚步。”
荧光说:“属下在村口巡逻时,正巧遇上他们的到来。后山火势起,我们便将人头暂放在香樟树下,赶来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