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地面又晃动了起来。
动静比刚才小了很多,但对于他们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一片瓦不知道从哪个缝隙落了下来,正好砸在唐勋的后脑上,虚弱的说话声也没了。
张曼兰浑身颤抖了起来,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他细小的声音在耳边,“我没事。”
此时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漫长的,张曼兰没话找话,不让唐勋闭眼。
最后没话了,安静没多会儿,唐勋就道:“曼兰,我想睡一会儿,就一会儿,半个时辰后你喊我,我一定会醒的。”
张曼兰道:“不行,你别睡,你听我说。”
但是已经听不到他回应了。
张曼兰使劲的扭,摇了摇他,“唐勋,你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你讲完了再睡。”
“唐勋?唐勋?”
已经闭了半只眼睛的唐勋硬生生被喊醒,疲惫道:“我小时候的事情很多,你想听哪一段?”
张曼兰意不在听故事,只是想让他清醒,当然是拖延的时间越长越好,“从有记忆开始吧,我都要听。”
唐勋似乎是想动一下活动活动手脚,但是被废墟压得死死的,扭不动,就只能作罢,调整了下呼吸,道:“我是先帝的老来子,所有人都说先帝很疼我,但是我记事起,并没有多少被疼爱的日子,都是人前装一装,人后就懒得装了。
我那时候小,不太懂父皇为什么一下喜欢我,一下不喜欢我,我以为是我学习不好,或者其他的什么地方让他不满意,然后我就努力学习,父皇说的每一个字,都牢牢记在心里。
可是他还是人前喜欢我,人后就不喜欢我了,但他对我母妃还不错,每次去母妃宫里的时候,都会呆一会儿。
他的时间少,能让他时不时的陪那么一小会儿,就已经算是很难得了,所以人人都觉得我们母子很受宠。
我小时候不懂,就去问母妃,但母妃说,让我十分努力,十分孝顺,十分出色,父皇就会人前人后都喜欢我了。
我就努力变得出色,七岁就比我十几岁的皇兄背诗词背得多,人人都夸我聪明,但父皇对我的态度还是不咸不淡的。
小时候我不懂,后来稍微大些了,我就明白了,父皇不是不喜欢我,他是更喜欢我的三皇兄,唐宁。
唐宁比我大很多,但是父皇执政的时间长,他二十五都还没有封太子,大燕的夺嫡之争很惨烈。
父皇着重培养了三个皇兄,让他们互相牵制,后来斗死了一个,铁三角缺了一角,我连牙都还没长齐,他就让我卷进纷争中。
我直到离开皇宫的时候年纪都还不大,想不明白,后来在外面飘了几年,才渐渐懂了——
迟迟不立太子不是因为父皇拿不准立谁,是因为他早就属意唐宁。
立了太子就是众矢之的,一不小心,他是皇帝都保不住他的儿子,所以他假意摇摆不定,让几个皇子都觉得自己还有希望。
我年纪最小,他装作最疼爱我,让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等我长大,以为我是未来的储君,却没想到上了年纪的人,说不行就不行了,弥留之际,他甚至亲手赐死了四皇兄——就是铁三角的另外一角
我,都是为唐宁吸引四皇兄火力的靶子。
四皇兄的母妃大受打击,上吊了,唐宁一党要趁着父皇死之前斗垮我,于是就开始了行动。
但我那时候还不满十岁,哪能做什么天大的事,所谓斗垮我,也不过是斗垮我母妃。
宫中之人望着风向,觉得我年纪尚小,无望大位,就全都和唐宁站在了一条船上,父皇病了三个月,我母妃一个人对抗整个后宫,屡次几乎丧命。
有诬陷谋害皇嗣的,有诬陷投毒的,有诬陷通奸的,还有暗杀的,什么手段都有,但我母妃善于宫斗,都险险的躲了过去,直到再也躲不掉。
娘家无人,再厉害的手段,也都只能苟活一时而已。
唐宁的母妃,三个月没能斗倒我母妃,十分气恼,早就积攒了一肚子的火,父皇一咽气,她找了两个侍卫,带着侍卫冲到我母妃的宫殿中将她轮奸了,她令三宫六院,所有的嫔妃、但凡没有出宫的公主和皇子都去观看。
我也在。
母妃想自尽,但手脚都被捆住了,舌头也割了,她令我站在床边,看两个男人如何玩弄我的母亲。
平时矜持的宫妃们,甚至还要求侍卫做出某种指定的姿势,然后她们在一旁笑。
有个侍卫投机取巧,想要讨好这些高高在上的女人,他扒了我的裤子,掰开我母亲的嘴,让她……
母妃不堪我受此大辱,撞开我,冲过去撞了柱子,当场就没了命,我被撞倒在地,脑门儿磕在地上,昏了过去。
我那父皇,临死之前可能是良心发现,留旨意将我送出宫,算是要保我。
我醒来的时候,母妃已经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我装作失忆,几乎是跪舔唐宁,他渐渐放下戒心,在黄山的时候让人暗杀过我一次,被我发现了,我便逃往太一山,这几年流亡在外,唐宁见我没有回去的意向,行为又荒诞不经,便信了我是真的失忆,彻底不再提防我。”
张曼兰的本意是让他说些小时候的的趣事什么的,分散一下注意力,没想到他张口就是这么沉重的往事,一时有点儿不知道该说什么。
唐勋趴在她的肩膀上,笑出一声苦涩,“沈战在大燕的那次,燕皇宫的爆炸是我策划的,让你们屠了皇室的人,也是我。”
说完了,他突然觉得很轻松。张曼兰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她本来就笨嘴拙舌的人,一时间就跟哑巴了一样。
他带着几分自暴自弃的试探,“曼兰,我不敢碰你啊,我杀了自己全家,这样丧心病狂还要装作小白莲的人,你若是知道了我的真面目,恐怕会后悔吧。”
张曼兰愣了一下,偏头碰了碰他的脸,“不嫌弃,他们该杀,等出去了,我陪你去把他们刨出来鞭尸。”
又是一段很长时间的寂静,仔细听听,似乎能听到眼泪划过面庞的声音。
眼泪怎么会有声音呢,是听到了唐勋的心在剧烈颤抖的声音。
唐勋咧嘴笑了一下,“其实早就被沈战才猜到了,我整天战战兢兢,就怕什么时候,纸包不住火了,我们就完了。”
那些被迫观看的嫔妃和皇子皇女,她们如果不迎合唐宁,也要死,她们不管是一同笑,还是一同指指点点,也都是为了保命。
但他还是痛下杀手,一个不留。
人人都有苦衷,可他恨大燕皇室的每一个人。
张曼兰斟酌了下用词,很认真的道:“不会完的,我既然要嫁给你,这辈子都不会转身先走。”
唐勋顿了一下,突然很突兀的问道:“如果霍清没死,你会同意嫁给我吗?”
张曼兰脱口回道:“没有如果,他已经死了。”
明知道答案会让自己不能承受,可唐勋就是拧着一根筋道:“我是说,如果他没有死呢。”
人啊,有时候就是贪得无厌。
以前霍清在的时候,他就希望这个人永远消失在张曼兰面前,就满足了。
后来真的消失了,他又希望,什么时候能等到张曼兰肯嫁给自己,他就满足了。
她肯嫁了,他又希望她不嫌弃心狠手毒的自己,他就满足了。
她也不嫌弃。
他越来越贪心,这时候又希望,张曼兰心里面永远不要又有霍清半点位置,他就满足了。
他自嘲道:“人总是永远不知足,才会永远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