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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倪访青不知道,沈问平时三五不着调,作诗是短板,就像差生从来不会告诉家长学校考试了一样,他也从来不告诉江柔采景家长可以参加观看。

往年的采景她一直都没去过,而往年张曼兰都不在,张佑安的采景比赛都是张姚氏去看。

沈问怕张姚氏跟江柔通气儿,早就央求过她让她自己去就好,别约他娘。

张姚氏疼孩子,明知道溺爱不好,却还是忍不住答应了。

可张曼兰两年前凯旋回京,去年宫变,盛京都乱作一团,太学都好长一段时间没开课,自然谈不上采景。

而今年她闲着,就让她给赶上了,沈问忘记了这茬,也忘了再通一回气而,张曼兰才约江柔,江柔才带了沈十三。

皇帝不会刻意打听这些鸡零狗碎的消失,可他如果真要暗杀,会不查证往年他们有没有去过采景?

张姚氏和江柔相依为命过,同去一个地方却从来没有约过江柔,其中原因,他没有查证过?

如果查证过,就会知道沈问特意求过张姚氏,他既然求张姚氏,怎么会不求张曼兰?

张曼兰为人冰冷,但对这个几个孩子好得没边儿,沈问如果开口,她就一定会跟张姚氏一样答应,那样,沈十三到达江边的基本条件就不成立。

倪访青对张家人和沈家人的秉性不太了解,但皇帝是摸得门儿清,她一个谎千编万圆,唯独这儿有个缺。

多年前的事情,江柔不知道真相如何,但现在的事,倪访青一定是在哄她。

江柔这辈子很少有人恨的人和事,最恨的一条就是人拿她的家人做筹码,恨倪访青为报私仇妄图用她的三个孩子陪葬。

这样的人,她一天都不容。

酒壶的嘴汩汩流出琼浆玉液,已经满杯她也未抬手,天牢潮湿的地面很快湿了一大片,江柔却恍若未觉,等倾尽了一壶酒,她才抬手,突然将满杯酒液泼到倪访青脸上。

“你的悲苦是你的不幸,却不是你迫害别人的理由。”

倪访青被冰冷的酒液猝不及防浇了一个激灵,愣住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看到江柔转过拐角,一片衣摆从她的视线里飘然而过,然后什么都没留下。

江柔扣在地面上的那碗米饭还冒着丁点儿热气,倪访青细细的品着她最后的那句话,茫茫然了片刻,枯瘦的手穿过铁栅,抓了一把花白的米饭塞进嘴里,机械的咀嚼了两下,‘呸’的一声全都呸了出来。

她突然站起来,疯狂的拍打铁栅,拍得哐哐作响,对着空无一人过道大声喊,“刀子没插在你身上,你当然不知道痛!”

江柔早已经走了,很久也没人回应她,不多久才过来两个狱卒,对她道:“倪访青,你的时候到了,走吧。”

倪访青曾对尹尚文说,他不懂女人。

可其实,她自己也不懂。

尹尚文不懂女人,她却不懂母亲。

就算她说的一切都是事实,事情将来的走向,也未必如她预料的一样。

而江柔不提醒皇帝,皇帝也迟早会想起她。

**

为了不影响沈度的心境,封爵的文书暂扣在京城,没有送去边境,虽然沈度本人不知情,但众人都知道,十八岁的沈大公子,已经是承国公位了。

他是大秦历史上最年轻的一个国公,也就从侧面说明了一条——他爹死得忒早。

怀远将军府的匾额被换了下来,换成了荣国公府,那天是难得一见的冬阳天,江柔站在大门口,仰头眼睛酸酸的看着那块曾经迎她进府的匾额被小心翼翼的取下来,挂上陌生得让她害怕的另一块。

郭尧看着江柔不怎么好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走过来,问,“夫人,这块匾额怎么处置呢?”

江柔摸了摸那上面的几个烫金大字,道,“挂到书房去吧,把墙上的那副字画取下来,把这个挂上去。”

虽然这很不符合规矩,但书房毕竟是私人的地方,没有经过主人的许可,一般不会有外人进去,在自己家里悄悄的放肆一下,也无伤大雅。

郭尧应声去了。

这天,是沈十三失踪的第九十天整。

当夜里,江柔一个人躺在床上,身边是空白的冰冷,她伸手摸了一把,凉得吓人。

半夜做了个梦,被惊醒,发现满脸都是泪痕,梦的内容记不太清了,只是梦中那股悲凉孤独的感觉如同跗骨之蛆一样缠绕在她的心上,喘不过气来。

她坐起来,连件衣服也没披,没惊醒采香,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房门被轻轻打开一条缝儿,很快又被关上,小榻上的采香翻了个身,一点儿没听到声音。

突然,不知道哪里飘来一丝凉风,采香一个激灵就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一听外面沙沙的声音,就知道又落大雪了,他知道江柔体寒怕冷,抱了床被子准备给她加上,免得着凉。

沈十三没了之后,采香又重新开始为江柔守夜,最开始的一段时间天天夜里不敢睡,就怕主子想不开。

后来大概过了一个多月,发现江柔很平静,就跟沈十三只是出征打仗去了一样,她渐渐的放下心来,夜里才敢合眼。

可今天走进一看,顿时脚一软,唰的的一下出了一身冷汗——床上没有人。

她大意了!

怎么就能这样放松警惕呢!

将军和夫人恩爱不疑,没了将军,夫人怎么能活得下去?

她越想越害怕,直接冲出房门,把今天轮值的郭尧摇醒,府邸瞬间灯火通明,下人们都匆匆穿着衣服起来找人。

采香一想到江柔会去做什么,眼泪一下就下来了,郭尧怕夫人没找到这个丫鬟再出了岔子,直接就把她带着身边。

哪知道,他还没开始找,就有下人来说,找到人了,就在花园里。

郭尧匆匆赶过去,花园周围的一圈都已经围了一圈儿下人和侍卫,站得远远的,不敢上前惊扰。

郭尧一看,只见江柔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裳,漫天卷地的白雪落下来,叠在她单薄的肩上,冻得发紫的的手中有一把柴房劈柴用的斧头。

那斧子不重,江柔纵然体弱,也举得毫不费力,她双手紧握斧柄,斧子高举落下,将放在她脚下的东西一斧劈成两瓣。

郭尧瞳孔骤然紧缩,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沈十三那块精致得就差镶金嵌玉的牌位碎成了两块。

木头用的是最好的松木,一斧头劈下去,连块木屑都没有溅起来。

三个多月过去了,沈府一直没给沈十三发丧,像是根本没有人记得这回事儿一样。江柔是主母,这种事情自然要过问她,可每次郭尧只要提起这件事,刚说一个字,她的眼神就会骤然变得很冰冷,冰得人骨头都冻住了一样,剩下的话,郭尧就会自觉的咬碎了嚼烂了咽下去。

郭尧可以不过问,但皇帝不能不过问,沈十三南征北战一辈子,连葬礼都没有,多寒酸。

天下人会怎么看?

他旁敲侧击了两次,江柔不是装傻就是装聋,这回就很直白了,直接叫人把灵位做好了,他亲自送来的,并且令江柔在三天之内将沈十三的衣冠冢葬入南山。

他对江柔说,“世上唯有四件事不能掌控也不能逃避——生老病死。”

他这辈子见过了太多生死,多到已经麻木了。

早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他和沈十三,总有一个要先送走另一个。

大秦历代皇帝的平均寿命是四十三,历代将军的平均寿命是四十。

沈十三连平均数都没活到,拖了两岁的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