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这一生,卓雅秋这样的人见了不少,像江柔这样的反倒见得少。
沈十三这人对国家大事十分敏锐,他的世界里动辄横尸遍野,千军万马才是他肩上的责任,像后院这种勾心斗角,顶破天也就牵连百八十来个人,对他来说,也就是战场上随手砍菜切瓜一样就砍死,转个身的功夫就能忘记。
惊心动魄已经成为习惯,卓雅秋那样的小手段,在他眼里跟蚊子肉没什么区别。
他在很尽力的保护江柔,但他是个死心眼儿的人,他觉得的保护,就是给她好吃,给她好穿,给她最好的大夫,全世界的最好捧到她面前,就是对她好。
他忽略了从阴暗处伸出来的黑刀子,卓雅秋在他眼里没有存在感,所以时间一久,他压根儿已经忘了还有这号人,当然也不会觉得这人能做什么。
可是他不觉得,不代表就不会。
皇后能是皇后,光靠一张嘴跟人说‘我们要手牵手共创和谐大秦盛世哦!’当然是不够的。
手段,必须要有,并且段位要比所有女人都要高,否则就容易被人从皇后宝座上拉下来。
沈十三的重心不在后院上,皇后却是专业管理后宫的,对大臣们的宅邸,偶尔也会关心关心,更何况沈十三的身份地位不一般,那当然就是关心他妈给关心开门——关心到家了。
甄禾对江柔早有杀心,从她成亲的那天晚上就能够看出来,所以皇后就格外注意王府的动静。
当初皇帝因为谁当正妻这事儿对江柔有点儿情绪,但他可能是个混账皇帝,却不是个昏庸皇帝。
从江柔和沈十三巨大的武力值差距,以及从妾变妻的这个过程中,不难看出,是沈十三这头猪先动手拱的白菜。
江柔几乎睡死过去的那两个月,让他见到了不一样的沈十三。那个咬牙隐忍,却几乎崩溃的沈十三。
皇帝一生不懂什么叫做爱。
原先沈十三也不懂,他觉得他们就是一对难兄难弟。
皇帝是因为帝王这两个字给他的枷锁太重,注定不能有自己的情感,而沈十三,是因为真的不明白。
直到江柔出现,让难弟抛弃难兄,奔向美人的怀抱。
皇帝从一开始是很愤怒的。
说好一起孤到老,你却跟了别人跑!
可是同时又悄悄替沈十三开心。
孤独的滋味,真的太难熬了。
说得矫情一点,他后宫里弱水三千,其实一口都不想喝,但他必须瓢瓢饮尽。
可怕的不是孤独,可怕的是人人都以为你不孤独。
沈十三比他幸运。
他羡慕,也嫉妒。
张皇后和皇帝相敬如宾,皇帝虽然不爱她,她却是爱皇帝的,跟在他身边五六年,对方的心思不说知道十分,至少能有八九。
皇帝心里怎么想的,她不在乎,因为,她才是皇后。
他不爱她又怎么样?
他不爱任何人。
而她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妻。
皇帝面子上对江柔嫌弃至极,但张皇后知道,沈十三心里的朱砂痣,皇帝不可能厌恶。
至亲人的心头肉,皇帝不可能下手去剜,他嘴巴上能挑出江柔一百个错,其实说白了就是嘴贱。
这是他和沈十三的相处模式,江柔是沈十三的妻,于是理所应当的套到了她身上。
当然了,江柔是不可能跟他顶罪或者跳起来揍他的。
皇帝在意的人或事,张皇后也在意。
甄禾就差没把‘我想杀了江柔这个小贱人’这几个字写下来挂在脖子上,张皇后怕江柔不是对手,一直暗中注意沈府和王府的动静。
江柔蛊毒发作后,人人都以为是病,久治不愈,后来沈十三就带人包围了王府。
张皇后怀疑卓雅秋也有份儿,纯粹是因为女人的直觉,只要有了怀疑,再细心一查,就不难发现端倪。
可关键就是没人怀疑她。
甄禾有杀人动机,也有杀人时机,她亲手解了蛊毒后,就是罪证确凿。谁又还会知道,甄禾推江柔下水不成后,再次动起杀心,是卓雅秋怂恿的。
甄禾在王府,自然要有人帮她动手。
这个人就是卓雅秋。
甄禾把蛊给她,手把手教了怎样放蛊。
卓雅秋做得很好,只见了江柔一面,得手得神不知鬼不觉。
看起来还是甄禾把卓雅秋当了枪使,实际上两人的角色应当掉个个儿。
连皇帝都不知道卓雅秋占了这事儿的大头功劳,张皇后知道,但她却没说。
卓家在朝廷中根基深厚,连克扣军饷皇帝都要忍下来,只敲敲他的边鼓。
要是卓雅秋被揭发,沈十三肯定要办她,而卓家肯定会保女儿,两相争执,被搞得乌烟瘴气的是朝廷。
为难的是皇帝。
这厢瞒了下来,除了对江柔不太好,对大家都好。
但张皇后也不能任由卓雅秋作妖。
张皇后保卓雅秋不是因为她本人,是因为皇帝。
江柔不知世事深浅,她得让卓雅秋知道此人不好动,免得她愈发的肆无忌惮,万一那天真让她得手把人弄死了,哭的就不是沈十三一个人了。
卓雅秋跪着听了张皇后半天的呵斥,最后身边的宫女丫鬟都吓得跟着跪了下去,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再触怒凤颜。
沈府的人都知道卓夫人得罪了皇后,正在前院被训斥,到底是为什么得罪的,却不知道了,据说是莫名其妙就开始挨骂。
皇后走后,卓雅秋被平青扶回听雨院。
郭尧专程把她被骂的事儿报给了沈十三。
他正在院子里挖江柔几个月前埋下的酒,听了连头都没有抬,等酒坛子被挖出来,他问郭尧。“你来一口?”
郭尧受宠若惊,连忙摆手说不敢。
当然不敢了!
沈十三就客气一下,难道他还敢当真了?
对方只‘唔’了一声,自己拍开泥封,仰头就灌了一大口,然后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好像是劲了些。”
郭尧默默退了出去。
晚上,江父江母飞鸽传来消息,说还有一个多月的就能到盛京,问江柔的情况如何了。
让沈十三回一封声情并茂的长信是基本不可能的事,他就简单的写了四个字——一切安好。
江父江母收到回信后肯定会气得呕出一口老血。
他们千里迢迢去给女儿请大夫,心里本本来就记挂得不得了,路途奔波之中好不容易抽出写信的时间,结果就收到了四个字!
还不如不要回!
江父江母的脚程快,他们回来的时间比预计早了半个月,郑立人一口气松了半口。
总算是要熬出头了!
祝弈一到,这个烫手山芋他至少可以甩给别人捧一捧。
好歹让他喘口气!
郑立人就这样战战兢兢的又在沈府住了一个多月,这天接到可靠消息,说祝弈等人最迟三天就能到,可把他高兴坏了。
这大概就是乐极生悲。
他还没高兴完,星月阁的方向就是一阵鸡飞狗跳的动静,他心里一跳,直觉得要出事,赶忙往那边去。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采薇飞一样从门口跑出来,闷头往他院子里的方向冲。
见到他,几乎都要哭出来,说话跟连珠炮似的,“郑大夫,快去看看夫人,她肚子疼了!”
郑立人撇下采薇冲进内屋,进去就看见一屋子的丫鬟手忙脚乱,有的在给江柔顺气,有的在给她擦汗,反正俱都是一脸惊慌。
沈十三今天不在家,进宫去了,郑立人一看江柔的脸色,就觉得今天要完了,立即做了紧急措施之外,叫人去太医院请方院判和方小槐。
一阵人仰马翻,方院判和方小槐到的时候,江柔还躺在床上虚弱的喊肚子疼。
郭尧赶忙再派人进宫去请沈十三,结果连宫门都没有进去,被告知皇帝下旨不见任何人。
沈十三和皇帝在一起,见不着皇帝,就等于见不到沈十三。
报信的人匆匆回去,郭尧又让他赶紧去江府请江蕴,结果又被告知江蕴也被皇帝叫进宫了。
郭尧没法,只能自己苦苦支撑大局。
下人什么事情都来请示他,生怕夫人出了一点差错,自己就要担责任,郭尧焦头烂额,差点躺在地上跟江柔一起打滚一起哭。
一直折腾到天黑,江柔渐渐的不喊肚子疼,身上也不再出冷汗,三个大夫的心才放了了肚子里。
又观察了一个时辰,发现情况稳定下来了,众人才精疲力竭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江柔不知道什么时候昏昏沉沉的睡着了,意识朦朦胧胧的时候,恍惚间看到似乎有人坐在床边。
她重新闭了眼睛,没到片刻,心里一惊,突然惊醒,护着肚子戒备的看着眼前的人,等冷静下来,才尽量平定自己的声线,“卓夫人,你有事吗?”
卓雅秋找过她的茬,她知道对方讨厌自己,在这种敏感事情,免不得就十分小心。
况且……采香采薇每天都轮流在外间守夜,她是怎么进来的?
为什么没有人叫醒自己?
江柔忍不住外面张望,卓雅秋脚步一挪,轻而易举的挡住她的视线。
她今天的妆容很精致,一看就是不知道梳妆了多久,而江柔往窗外一看,外面已经乌漆麻黑,什么都看不见,保守估计已经过了子时。
深更半夜,她打扮得精致美丽,像鬼一样飘进自己的房间……想干什么?
卓雅秋看她紧张,却笑了起来,笑得让江柔毛骨悚然。
“如果你是在找你的小丫鬟,那就算了吧,明天之前,她们不会醒了。”
说完,平青就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拿了一张白色的帕子。
那上面抹了迷药,使用方法是捂住别人的口鼻。
如果偷袭成功,晕的就是别人,如果偷袭不成功,晕的就是你自己——被对方打晕。
很显然,平青成功了,晕的是采香。
江柔觉得来者不善,张嘴就想喊,平青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捂住她的嘴巴,并将她钳制。
丫鬟的力气大,江柔的身子又重,怕伤着肚子,还不敢狠命挣扎。
卓雅秋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她,欣赏够了她恐惧的模样,才开口。
一张嘴就是让江柔心沉入谷底的话,“你觉得你的蛊毒真的解了吗?”
江柔觉得手脚都在发麻。
卓雅秋笑了。
那个笑容在江柔看来无比的阴毒和可怕。
因为对方将手放上她的肚皮,缓缓的抚摸,说,“你的蛊毒没有解,它只是到你孩子的身上去了。”
这时候,平青松了手,站在卓雅秋的身后。
因为她们知道,这个女人不会再喊叫了。
江柔牙齿打颤,觉得浑身都在发冷,那样温和的人,眼中也会折射出一种名为怨恨的情绪,“不是甄禾,是你!”
卓雅秋既然敢做,就已经准备好了连脑袋都不要的觉悟,当然不会因为江柔狠狠的瞪她就害怕或者后悔。
她语气很轻松,甚至很欢快,十分痛快的就承认了,“没错,是我……哦不,是我和甄禾,我可不会那些歪门邪道,自然是需要人教我的。”
江柔腹部早先缓解了的疼痛又开始一阵一阵袭来,让她脸色煞白,嘴唇发紫。
她只想保住孩子,肚子一疼,她什么都顾不了了,挣扎着就想要下床去喊大夫。
不用卓雅秋吩咐,平青又上前捂住江柔的嘴,整个人的重量几乎就是全部压在她身上,让疼得脱力的孕妇半天都动弹不得。
江柔越急、越痛,卓雅秋就越平静,她甚至去梳妆台上找了一盒螺子黛,坐在镜前开始慢慢描妆。
江柔蠕动着身体,想从平青身子底下挣脱。
可是她的力气,能够让她做的动作,也仅仅只限于蠕动而已。
卓雅秋不紧不慢的描眉画眼,用一种救世主的口气,慢慢说:“知道为什么么?”
江柔被捂住嘴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回答不了对方。
可她确实不知道为什么。
她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不喜欢和别人共享一个丈夫,可是她自问从爱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卓雅秋或者任何人的事情。
为什么总是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想置她于死地?
甚至连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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