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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轲整理了一下心情,重新镇定下来:“九先生,墨家治国,不知以何为轻,以何为重?”

这个问题,孟轲有一个很得意的观点,是他经过了无数个不眠之夜才得出的光辉结论,且没有和别人交流过,要的就是在今天这个场合大放异彩。

既然你墨小九刚才给我设套,那么我也来给你下个套,哼哼,你是跳呢还是跳呢?

问完之后,孟轲嘴角微翘,一脸期待地望着俱酒。

同时这一论题的抛出,也吸引了台下诸子的注意力,大家都想知道墨家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俱酒想也没想就答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孟轲:“汝……我……他……”

俱酒也不给孟轲机会,立即开始了解释:

“诸子皆知,墨家兼爱,乃平民之学,墨家以民为贵,诸子当无异也。”

“反观,某学某说,主张亲亲有术,尊贤有等。大谈亲疏尊卑之异,人为制造三六九等。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民。此学此说,历来食民之脂,吸民之膏,焉能、焉肯提出‘民贵’主张?”

“墨家主张:赖其力者生,不赖其力者不生。子墨子麻衣草履,身自耕种,粗衣蔬食,亲力亲为。”

“今日之汉国,国君亲筑于都江堰,国君母亲织于庭院之中,君夫人亲教孩童识字。上行下效,举国尚力,人人实干,欣欣向荣。”

“反观,某学某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脱离百姓,高高在上。杨朱贵己,尚言之明处,而此学口称贵民,实则贵己。”

“今,天下方饥,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普通百姓,七十方得食肉。”

“反观,某学某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色泽味道不好,不吃。烹调不当,不吃。不时新的菜蔬,不吃。佐料放得不适当,不吃。就连肉切得不方正,他也不吃!”

俱酒一通输出,不点名地将儒家批得体无完肤,硬生生地将孟轲的狡辩之言全部给堵了回去。

孟轲急急进行反驳:“夫礼之初,始诸饮食。仓廪实方可知礼节,衣食足方可知荣辱。孔夫子食之精也,遵礼之道,有何非议之有?”

俱酒举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孟子啊,墨九并未言及孔夫子,勿要对号入座!”

“不过,孟子所言,饱食方知礼,精食可通道,墨家以为不然。”

“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

“墨家强调: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墨家认为: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墨家主张: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诸子以为如何?”

俱酒背书背得滚瓜烂熟,荡气回肠,《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都是孟子思想成熟时期的代表作,抄袭一定要趁早,不能给原作者留下任何机会!

“彩!”

公尚过听得热血沸腾,血脉偾张,带头高喝一声。这一声喝彩,代表着齐墨的归心,已经水到渠成了。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短短的八个字之中,蕴含着深厚的治国思辨,揭示了精辟的人生哲理,更闪烁着耀眼的文思才情。

怎么能让人不折服?怎么能让人不喝彩!

在公尚过的带头下,墨家众弟子齐齐高声喝彩,诸子之中也被俱酒的雄辩给彻底折服,随声附和,高声喝彩。

也难怪,舜、傅说、胶鬲、管仲、孙叔敖、百里奚这些历经磨难的鲜活例子,几乎是墨家主张的生动诠释。

墨子本人就是衣如囚、食如丐、居如穴、恶衣粗食、胼手砥足、徒步救天下的苦行者。

完全符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的行为描述,更符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救世人设。

孟轲只觉得心口发堵,嗓子发咸,嘴唇发干,眼睛发涩,这些话为什么这么熟悉?

简直就是昨晚自己才进行过的一番深切思考啊!只不过还没有付诸笔端而已。然而现在,这一切全部成了墨家攻击自己的利器。

孟轲心中不住地暗示自己:不行,我代表的是整个儒家,我不能倒下,我必须反击!

他稳定了心神,再次向俱酒发难:“墨九可曾识得汉侯?”

俱酒道:“何止识得,抵足而谈,思虑相同,形同一人。”

孟轲道:“轲亦识得!”

俱酒惊了,孟轲这小子在搞什么鬼,老子什么时候见过他的?莫不是在耍诈?嗯,且看他作何计较。

俱酒镇静地道:“愿闻其详。”

孟轲道:“数年之前,轲曾观汉侯俱酒,与将军田忌战于郊野。”

俱酒惊讶了,当年自己在齐国境内,曾与田忌大战一场。没想到,少年孟轲居然见证了这场血战,或许从那时起,他的心灵就受到了深深的刺激。

哎,所以说,孟母啊,见人打架,你咋不捂住孩子眼睛呢?你看给孩子吓出偏执狂来了!

俱酒微笑道:“此战,天下皆闻,不知孟子有何见教?”

孟轲道:“吾观汉侯其人,望之不似人君。”

俱酒好奇了:“哦嗬?为何?”

孟轲道:“汉侯其人,好勇而斗狠,杀人如刈草。以田忌之能,惜败于汉侯刀下。闻其为韩臣时,杀楚人盈野;略巴蜀时,杀蜀民盈城。墨家素来主张‘非攻’,汉侯主张‘以墨治国’,却嗜杀不忌。若墨家之学如此,亦不过盗名于暗世而已,令人耻笑。”

终于,孟轲还是抓住了“非攻”这个墨家的软肋,老墨子立下的这个理想主义的主张,常常对俱酒形成掣肘,使之处于下风。

而且,这也是齐墨迟迟不愿归附的原因之一,不仅危及到天下尚同大业,也涉及到墨家团结事业。

孟轲继续道:“吾少时,曾嬉游为墓间之事,吾母一迁;后嬉游为贾人炫卖之事,吾母再迁;复遇汉侯征伐之事,吾母三迁,徙居学宫之旁,学六艺,知礼节,方成正道。“

这下子,俱酒愣住了,孟母三迁的故事,自己从小听闻。但如今才知道,自己原来不是旁观者,而是故事中人!

当初和田忌打的那一架,成了孟母迁居的重要成因!

孟母一迁,是因为孟轲天天在坟场淘气;二迁是因为学人家做买卖;三迁就是因为看见俱酒打架!最后迁到了稷下学宫旁边,才算安定下来。

俱酒屈指一算,这样一来,孟母四迁了啊!

孟轲继续道:“故吾颇恶汉侯,望之不似人君,实桀纣再世,墨学为此人所用,人间非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