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开春了。”
充王府内,宋高宁和宋倾州并肩站在长廊之下,望着院子中冰雪交汇消融的景象。
宋高宁背着手道:“知道你喜欢打理花植,等开春儿,我便让府里的下人把南院的花草给你移过来些。瞧你这院儿,光秃秃的。”
宋倾州轻轻应了一声。
这院子确实有些空旷。
自从李江妙落胎,整个王府都死气沉沉的,他自己也是,哪里有闲心和从前一样,和那些花草虫鱼打交道呢。
宋高宁深深地瞧了他一眼,道:“可是还想你那孩子?”
宋倾州垂下眼皮,勉强扯出个笑道:“哪有,都多久的事情了,皇叔多虑。”
宋高宁叹息。
他拍拍侄儿的肩膀,没再说什么。有些时候,一两个安慰的动作,要比轻飘飘的话语要实在许多。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
“王爷,”一个下人走了过来,行礼道,“王妃从宫里回来了。”
宋倾州的面上这才蹦出了点欣喜。他对宋高宁道:“正好,皇叔,江妙也回来了,让我夫妻二人为皇叔摆个酒,今日咱们饮个尽兴。”
“不了,不了。”
宋高宁笑着摇头摆手道:“今日已是留了太久,再不回去,漫漫该不开心了。”
宋倾州却也没拦着他。
“好,那便不留您了。等改日小侄必定去衡亲王府拜访,与皇叔好聚。”
“行。”
宋倾州亲自送了宋高宁出了门。等人坐上马车离开了充王府,他便迫不及待地回到了寝房。
宋倾州打开门,一边往里走一边道:“妙儿,今日进宫可还好?你可冷了?晨时叫你多穿些……”
结果他还没走两步,便觉香风拂过,李江妙跌行了过来抱住了他的脖子。
李江妙甚少有这样依赖他的时候。她端庄贤惠,不管在人前人后都持重,也甚少耍小性子。
宋倾州心中有些意外,赶紧搂住了妻子的腰,温声道:“怎么了,妙儿,可是谁为难你了?”
李江妙不答,几息,痛哭出声。
这下可把宋倾州给吓坏了。他赶紧把人拦腰抱起,落在了一旁的矮榻上。
李江妙的抽泣许久都不停。宋倾州安慰道:“这是怎么了……别哭,别哭。”
他拿着帕子去擦她的眼泪,那泪珠却一颗比一颗大,砸在宋倾州的手背上,隐隐发烫。
从皇宫归家的路上,李江妙心中一直绷着弦,半刻都不曾放松。因为她知道她代表的是整个充王妃的颜面,她不能出任何差错。
她一下一下地挖掘自己的心,浅而纤长的沟壑却容不下隐忍不发的悲伤与痛,在看见宋倾州的那一刻,洪水冲垮了堤坝,终是将她冲击得片甲不留。
宋倾州大抵知道,自己此时再说什么都没用。
他只能紧紧地抱住妻子,十分用力。
待李江妙逐渐平静了下来,宋倾州也从她的口中得知了宋倾岚的话。
宋倾州倒是一点都不意外。在他看来,那个皇帝就算有一天为了他的妹妹把整个皇宫都拆了,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他用指腹拭了李江妙的眼角,道:“既然皇兄这么说了,便走吧。”
李江妙看着他。
“这京城让你伤心的人和事,太多,”宋倾州放下手,攥住了她的腕子,道,“不如就先离开,我在家等着你就是。”
“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你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
李江妙哽咽道:“王爷……”
他是最爱自由的人。
现在却为了自己,甘愿守在京城,守住两个人的家。
李江妙越想,心中的悲逐渐蒸腾,转而成了一种怒,一种无力却不得不接受现状的怒。
她到底有什么?她汲汲营营,在外颠簸了那么久,她最后拥有了什么?
踏入王府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已经逆天改命,已经做到了绝大多数人不能做到的,但现在看来,她连自己的去留都决定不了。
她看似富可敌国,可回头伫望,身后除了一串泥泞的脚印,别无长物。
李江妙怒,怒自己不争。
好一会,李江妙都不再说什么话。宋倾州哄了半天,发现妻子也并不再沉浸在悲怆中,便也由着她去了。
李江妙把自己关在了书房中,一个下午都没出门。
入夜。
整个充王府都陷入了寂静。
月色凝练冰冷,冬的余寒未退,草木的叶片上都沾染着一层浅浅的冰晶。
袁惊荷是被冻醒的。
她被关在柴房里,已经整整一日了。这个曾经金枝玉叶的大小姐,入了王府这么多年,也不曾学会如何做一个真正的下人。
昨日她给府上的客人上茶,只因不小心把伤疤露了出来,被客人看到问了一句,今日便被扔进了柴房。
不吃不喝,只与地上的脏污为伴。
柴火冷硬,整个简陋的屋子也没有半点可以取暖的东西,袁惊荷只能瑟缩在角落,试图用旁边的杂草盖住自己的身躯,短暂取暖。
袁惊荷抱住腿,小兽一样地哭了出来。
泪珠都冒着热气。
深夜的时候,她总是回想起从前。从前她有父母的宠爱,在京城中谁不惧她三分。
可曾经只能是曾经。
夜深了,袁惊荷就算哭得大声些却也没人发现。
她哭了好一会,似乎是听到有脚步朝着这里行来。她停止了抽泣,抬头望向柴房的门,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水汪汪亮晶晶的。
“是阿旺哥吗?”
她小心地问。
是了,这么晚了,也许只有那个憨厚老实的阿旺能来看她了。或许他带着一两块烧饼,或者一碗热水,什么都好,她只想吃点什么,她已经要昏过去了。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有人打开了铁锁。
铁链碰撞的声音叮铃铃的。
袁惊荷咽了口唾沫,嗓子发干。
木门嘎吱一声被打开,大片大片的月光倾了进来。借着葳蕤的亮,袁惊荷好不容易才看清了来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