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自从小愚和黑夜离开后,便再也没人住过。
易年原以为经过这么长一段时间无人打理,院子里的野草会疯长。
没想到回来一看,眼前的一切却让他颇感意外。
那原本应是杂草丛生之时,此刻却只有稀稀疏疏的几株小草冒出头来,显然是不久前才刚刚被人清理过。
旁边紧挨着的包子铺,往日总是热气腾腾、顾客盈,今日竟然大门紧闭。
本以为是正常的打烊休息,但从门口的痕迹来看,应该是彻底关门歇业了。
看来二胖哥已经攒够了钱,换了更大更宽敞的铺面了吧。
就是不知他新搬去的地方是否还能有像在这里一样红火的生意。
毕竟这一带的老顾客们都已经习惯了来这里买包子。
如果换个地方,也许一开始的经营并不会那么顺利。
不过有手艺在,这些担忧倒也不算担忧。
再看那略显破旧的二层小楼,尽管在去年年底的时候曾经修缮过一次,但岁月的痕迹依然难以抹去,看上去仍然显得有些破败不堪。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以前一刮风就嘎吱作响的窗户现在总算是不再发出那种令人心烦意乱的声音了。
空旷的大厅之中,仅有一盏昏暗的油灯在角落里摇曳着微弱的光芒。
千秋雪静静地坐在门边,怀里紧紧抱着东西,离得太远,看不清是什么。
远远望去,尽管此时正值盛夏之夜,但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意竟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种冷意并非源自于神魂外相所引发的走火入魔之兆,亦不同于平日里那张冷漠面容所散发出的寒意。
此刻的千秋雪,身形单薄如纸,仿佛一阵微风便能将其吹倒。
那头惹眼的银色长发,依旧如瀑布般垂落在她的肩头和背上,更增添了一份凄清之感。
她就那么孤独地坐着,整个人都被一种莫名的孤寂与无助所笼罩。
这样的气息倘若出现在旁人身上,或许并不会引起太大的关注或惊讶。
然而,当它出现在一向清冷孤傲、宛如冰山般难以接近的千秋雪身上时,却是如此的罕见。
易年不知自己有没有记错,这好像是千秋雪第一次喊自己的名字。
没有以前的冰冷,但无助更甚。
当得知西岭遭受计蒙袭击之时,易年脑海之中浮现出的第一个身影便是千秋雪。
这其中并无其他缘由,只因为西岭平日里所熟知之人实在是寥寥无几。
亲眼目睹过圣山与太华山那令人触目惊心的惨状,易年内心深处对于千秋雪此时的安危状况着实难以保持乐观的态度。
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而此时回到医馆竟然能看见千秋雪,担忧情绪顿时缓和了不少。
千秋雪活着,这是最近唯一的好消息了。
立马推门进院,朝着千秋雪走了过去。
可刚走到一半,忽然发现千秋雪的情况很差。
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可言,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般。
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尽管还算稳定,但其中蕴含着的虚弱感却是难以掩饰的。
衣物已经变得破破烂烂,有些地方还沾染着丝丝缕缕的血渍,那暗红色的痕迹在破碎的衣衫上显得格外刺眼。
体内元力的运行速度相较平日而言要缓慢许多,表明千秋雪所受的伤很严重。
整个人看起来风尘仆仆,狼狈程度甚至超过了之前的樱木王。
想来定是因为赶路过于急切,导致原本就不轻的伤势进一步加重。
虽说目前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若是不对这些伤势妥善处理,日后恐怕不仅会留下病根,还有可能耽搁未来的修行之路。
然而,相较于身上所受的伤势而言,千秋雪此时此刻的精神状态才真正令人忧心。
一直以来,这冷漠姑娘从未流露出过半点儿懦弱样子,哪怕当初走火入魔之时。
可如今,曾经不计万物的冷漠神色消失,取而代之的竟是无尽的浓浓无助感。
易年不知道西岭经历了怎样的惨烈,但知道千秋雪绝对在西岭看见了绝望的一幕。
而与此番狼狈模样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千秋雪紧紧抱在怀中的那盆盆栽竟然完好无损。
定睛一看,正是当初在葫芦口寻到的烁魂草。
也不知千秋雪是怎么样的,这株小草竟被她养的极好。
看那枝叶茂密的程度,就算她修行到真武之境,这些也都够用。
现在没心思关心烁魂草长的好不好,立马走上前,尽量温柔道:
“什么时候来的?”
为什么来,易年问不出口。
千秋雪抬眼看向易年,冷漠眸子微微变红。
“前天…”
易年听见,进了屋。
“就一直在这儿了吗?”
千秋雪点点头,微微转身。
“不认得别人…”
手里正拿着笔准备写字的易年顿了下,开口道:
“饿了吧…”
“还好…”
听着,不知回些什么。
飞快在纸上写起字,没多大功夫,一张纸写满。
出了柜台递给樱木王,樱木王伸手接过,开口道:
“干什么?”
“把上面的东西买回来…”
易年说着,在柜子里又找了两盏油灯出来。
点上,大厅里亮了不少。
千秋雪还在门口坐着,目光落在了樱木王身上。
二人在南昭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至于樱木王的身份,易年也不清楚千秋雪知不知道。
樱木王拿着纸,看了看,不情不愿的出了门。
见樱木王出门,易年来到千秋雪身边,指了指抱在怀中的盆栽,开口道:
“养的不错…”
“没怎么管过…”
呃…
千秋雪回着,易年无奈笑了笑。
自己以前也想养,毕竟这东西珍贵。
结果嘛,都以失败告终。
“放下吧,没人偷…”
“哦…”
千秋雪回着,把盆栽递给了易年。
易年接过,放在了柜台上。
这回,还真成了盆栽。
又一次来到千秋雪身前,开口道:
“我帮你看看伤…”
“没事儿…”
千秋雪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有些不愿意。
易年指了指千秋雪身上的血污,开口道:
“虽是小伤,但不处理还是挺麻烦的,万一落了病根,耽误以后修行…”
千秋雪听着,冷漠眸子落在了易年身上。
就直勾勾的看着,毫无神色。
若是以前易年绝对会躲一躲,毕竟这眼神实在太冷,看的人浑身不自在。
不过眼下,却一动没动。
平和神色如常,打量着千秋雪的伤势。
不知多久后,千秋雪点点头,开口道:
“多谢…”
呼…
听见回答,易年稍稍松了口气。
这小姑奶奶的性子执拗的很,现在状态又明显不对,易年真怕她不配合。
虽然把人打晕了也能处理伤势,但不到万不得已,这手还是下不去的。
再怎么说,千秋雪也是两次救了自己。
“稍等…”
得了千秋雪首肯,易年转身去了后厨。
火炉升起,烧上了水。
把上次回来时候买的工具煮了一遍,到了千秋雪身前。
夜黑风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任何人怕都会觉着尴尬,易年也是如此。
但当目光落在千秋雪身上的伤口上后,那平和眸子中便再无其他。
熟练的割开破旧衣衫,开始给千秋雪处理起了伤口。
身前,身后。
处理伤口的过程中偶尔手会重些,疼的千秋雪冷汗直流。
不过这小姑奶奶有一点好,不爱说话。
疼的难受,从头到尾也没吭一声。
处理的差不多的时候,樱木王提着两个硕大的包裹回来了。
瞧见千秋雪‘春光大泄’的一幕,本想调侃一番,但当瞧见二人的眼神中丝毫不沾扭捏旁物,这打趣的话咽回了肚子。
若是真开了口,反倒是落了下乘。
把包裹往地上一扔,开口道:
“齐了,下次你自己去,这大晚上的你知不知道买这些东西多费劲…”
说着,揉着肩膀便往椅子上坐去。
正给千秋雪处理背后伤口的易年头也没抬,开口道:
“药罐洗好了,按方子上的剂量熬一下,称在柜台里…”
樱木王一听,眉头一皱,开口道:
“你当使唤丫头呢!”
易年听着,没有说话,继续手上的活。
多日相处下来,多多少少也了解了樱木王几分脾气。
这个时候不说话,有效。
果然,樱木王抱怨几句,抓着包裹熬药去了。
小半个时辰后,把千秋雪身上的伤势处理好。
又用青光顺着经脉将她体内的元力捋顺,这才停了手。
从包裹里找出素色新衣递给千秋雪,转身去外面接过了樱木王手里的蒲扇。
“多谢…”
樱木王大晚上弄这么多东西,确实不容易。
樱木王白了易年一眼,转身回了屋。
盛夏的小院里,满是药材难闻的味道。
不多时,身后传来了声音。
换了新衣的千秋雪走了出来,蹲在了易年身边。
冷漠眸子盯着炉火,不知在想什么。
易年瞧见,倒了碗药。
递过去,开口道:
“养几天就能好,这几天最好别与人动手…”
千秋雪听着,没说话,把药接了过去。
面无表情喝下,喃喃道:
“苦…”
易年笑了笑,“良药苦口…”
说着,顿了下,继续道:
“西岭怎么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