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觯,你也痛苦了吗?"华汐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而这个问题,干觯他自己想过没有呢?应该没有,他是很容易快乐的。
比如第一次出谷时,他已经冻得上牙直打下牙了却仍一门心思想着此行要给家人们带回去怎样的宝贝。那些可都是最好的宝贝呀!到了那个时候巫祖一定会开心的,她是会笑的,她的笑容真是甜极了!干觯总是想着巫祖,有事儿没事儿都会想,而且他总是想着想着就一个劲儿地傻笑。
华汐如若看到此时的觯想必立马就会拂袖而去吧?小的时候,他只知道觯哥哥走了一整天带回了好多好多宝贝,至于其它,他是只能听觯哥哥给他当故事讲的,可是三千年之后他已几乎没有这个机会了。
天上的冷风是极其猛烈的,觯的全身都在刺骨地疼。他的脸像两个冰疙瘩似的粘在他的颊骨之上,他的双手也僵冷地蜷缩在了胸前,他把整个身体伏在白虎的背上用它茸毛的热量来保证自己不被冻僵。
"到了吗?"觯哆嗦着向白虎问道。
"到哪儿?你也没说要到哪里去呀?"白虎淡然地回答。
"你?!"觯猛得直起了身子,凛冽的风立刻扯动起他的衣襟直钻进了他的胸脯,他急忙趴回了虎背气闷地一句话也不说了。
白虎在天上盘旋了很久,它极认真地对干觯说道:"这是要你一个人做的事!你要牢记!"
觯没有说话,他环抱着双臂跟个冰棍儿似的杵在白虎的茸毛里,寒风已穿透了他的全身正在抽取他最后的一点热量,他实在是太冷了,动动嘴都觉得冻得慌。他歪着脑袋看向昏黑一片的大地,发现人世间除了影影绰绰的山尖和高树竟连只飞鸟都没有。也难怪,天气这么冷,活物们都应该在避冬了。
"到最近的医馆去吧!"觯说道。
"夜不叩门,不去!"白虎并不理睬生着闷气的觯,他伸出双足探向大地猛地向下窜去。觯急忙抱紧了白虎的脖子,僵直的手指紧薅着白虎的长毛,他紧闭双眼无奈地摇头叹气。"这白虎可真是不好相处啊!"觯在心里感叹着。
渐渐的白虎下落的速度变慢了,它稳住身体轻轻地落在了地上,觯竟没感觉到一丁点儿的颠簸。
"到了!"白虎低吼着说道。觯坐直了身子搓着手哈气,眉头却微微一皱,他觉察到白虎的语气似乎有点儿意味深长:"唉!总是这么高深莫测的!"他四下环顾,发现这里是一个小村庄,只是它已荒废很久了,杂乱的草都要把整个村子掩埋掉了。
"这是哪儿?"觯问道,白虎并未回答挺身向前随意游走起来。
整个村庄都笼罩着一种阴寒的气息。借着月光,觯惊奇地四下张望。村子里的围墙几乎全部倾塌了,地面上的墙基处形成了一个又一个低矮的土丘,所有的房子都没有了房顶,倾斜的房梁和木柱子黑黢黢地散落在满是豁口的墙体上。他们脚下的路也被又硬又密的草堵塞了,那些草划在觯的身上还绊着他的脚。
觯惊诧地四处看着,他发现这个村庄虽然不大却有着小城的规制,那些断壁残垣间有着笔直交叉的道路,村落正中的十字路口处还有一个方方正正的草台子。
"这里曾是一个小城吗?"觯向白虎询问了一句便跳下虎背径直冲到了那个草台子上。
"小心!"白虎惊呼起来:"有井!"
觯猛地停住了,可是他的身子已经站立在了草台中央。隐隐约约的他看到有半个辘轳掩藏在不远处的杂草里,在他的面前正直立着一根早已朽掉的木头,它的上端还开着叉。
"千万别动啊干觯!"白虎惊呼着,觯忽然明白他的脚下就是那眼深深的枯井。井边的杂草干枯破败却甚是浓密结实,它们正铺在他的脚底,厚垫子似地撑住了他即将下坠的身体。
"啊呀!"觯大叫了一声抱住了眼前的立木,双脚不经意间一用力竟踩陷了杂草,他的整个身体猛然向下坠去。情急之下他用力向前扑去,那根立木瞬间折断,干觯重重地摔向了井边。
又是一个狗啃泥,夹杂着草屑的尘土向四周飞散开来猛地窜进了觯的嘴和鼻子里,呛咳了几下后,觯忽然感觉有几股阴冷的气流像手臂一样抱住了他的脚,它们缠绕着爬上来还一直爬到了他的肩头。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觯惊吼一声翻身一滚蹲立在了一旁,他警惕地看向井口,发现有几团黑黢黢的影子正盘动在井台上,它们似乎都长着眼睛,直勾勾地看了看他后又迅速窜回了井下。一阵哀怨的悲鸣声随即从深井里传了出来,那声音悲切得让觯的寒毛一根根地竖立了起来。
白虎已跃到了觯的身边,它看了看觯又探了探那口深井对觯说道:"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觯心有余悸地站在白虎身边仔细地观察起来,他觉得这里似曾相识却又实在记不起来到底什么时候来过。白虎缓步退出井台走到了一处高高的草叶边停了下来然后说道:"觯,你绕着这些草转一圈。"
觯抬头望去,发现那井台正被一圈异常高茂的草围在正中间,有几棵矮树好像躲避着什么似的隐藏在那草圈儿里面。觯回头看了看白虎面露不解地沿着那草圈儿转了起来,他脚下碰触到的石头似乎都是中空的,它们轻飘飘地阻碍着他的脚步。走着走着,觯有些不耐烦起来,他的步子越来越急,终于他三步一跨地向前赶去。
"啊呀!"觯的脚下忽然一绊重重地拍倒在了地上,他的嘴巴磕在了一个圆鼓鼓的石头上,他,又狗啃泥了!
"这是什么呀?"觯怨怒地拍打着地面抓起了拍在脸上的石头,他想狠狠地把它摔出去,可那举起的双手却猛地停住了。
映着月光,觯看见有两个幽暗的黑洞陷在那块石头里,其下还有一个三角,再下还有一排白森森的牙!"扑哧!"一块朽烂的颌骨从他的手中滑落而下。
"人头!"觯惊呼一声一屁股就坐了起来,他惊愕地向白虎张望而去,手中的骷髅不经意间松落而下咕噜噜地滚到了一边。
白虎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淡淡地说道:"人头,对,还有人手,人脚,人排骨,有些人头上还有黑的白的头发!"觯被它的这一番解说搞得气若游丝了。
"独独不会有金簪,玉箍!"白虎把头贴在觯的耳边不知趣地继续挑逗。觯铁杵一般坐在地上,目光在草圈儿里游动起来。
白骨!白骨!白骨!层层白骨堆落在草圈儿里,挤挤攘攘地围在了井台边儿上。在一棵矮树上似乎正歪坐着什么,小脑袋,小排骨,宽宽的小屁股,还有小半条腿正吊悬着。阴森的鬼气渐渐盘旋而起,觯感觉到了它,井下的哀嚎也陡然狂响,似有怒骂更有悲鸣。
"你们走后,这儿就成了坟场。大王为了报复,活活打断了他们的腿还砸烂了他们的脚和手。那树杈儿上的,是唯一一个没有逃掉的祭童,吊死的!"白虎似乎忧伤了,他抬头看向满月长叹一声。
"这是……我……啊呀!啊——"觯的怒火在胸口猛烈燃烧起来,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悲痛嘶声怒嚎起来。
"阿爷!阿娘!"觯呐喊了一声颓然地倒在了地上,他的双手撑起垂落的身体狠狠抓向坚硬的大地。
冤魂们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纷纷从井口飞涌而出,它们在井台上不停盘旋掀起了一阵阵狂风搅动着茂密杂乱的枯草,一层层白骨在狂风里轰鸣回响。
"我要——报仇!"觯全身震颤狂吼一声,一股明蓝的火焰从他的心口猛然腾起四散蔓延。
"退!"白虎吐出了一个字。
"什么?!"觯愤怒地回头瞪视白虎。
"退!"白虎又吐出了这个字,它扭头穿过杂草向北而去,留觯一个人孤独的地跪伏在地上。觯痛苦地大叫了起来,那声音惊疑又哀伤。许久之后,他眼中的凶狠渐渐收拢,狂吼也渐渐变成了悲鸣。
白虎停落在了一棵枯萎的大树上,觯的嚎啕一波波传进它的耳朵里,它低垂的双目泛起了莹莹的泪光。忽然,它冲青冥长天怒吼起来,似在挣扎又似在呼唤着什么。
枯树下一片死寂。谁能想象到这里曾是剑神干将的家呢?那些曾明火不熄日夜腾动的火灶已散碎成泥灶冷灰凉。曾有过的欢声笑语和所有生机早已随飞烟散去,经年的雨雪侵袭把一切都葬进了灰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