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的孩童性别特征还不明显,何况作为双生子的姐弟二人,面容更有八分相似。
但太子太傅从这对姐弟三岁开蒙便与他们朝夕相对,对二人最熟悉不过。
所以,他一眼就认出此刻身着太子朝服立于新帝身侧的其实是姐姐珠毓,而非弟弟元颂。
这发现令他呆若木鸡,好不容易缓过神,正欲张口却对上新帝目光。
那似笑非笑的目光,带着敲打之意,让他自动闭上了嘴。
这位新帝的手段,他虽未亲见,但亦多有耳闻。
端看她一个外族送来和亲的弃子,能统一两国,以女子之身成功登基称帝,便知其绝非她表现出的那般和善。
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想起了淞国的一句谚语——沉默是金。
他决定当一块沉默的金子,于是低下了头。
铁锤收回目光,对太傅识时务的表现很满意。
君无戏言,她身为皇帝,当然不会说谎。
所以,她刚刚说的是立钊烈可汗之子为储君。
子指的可以是儿子,当然更可以是孩子。
而元颂和珠毓都是钊烈可汗的孩子。
她只是没有把话说清楚而已。
而没有把话说清楚,怎么能算说谎呢?
如有误会,纯属误会。
朝堂上站着的大多是人精,所以除了太傅,自然还有其他人发现了这一点。
但他们都默契的选择了不当出头鸟。
反正姜国已经有了一位开国女帝,那再多一位女储君又何妨呢?
这点小事不值得他们用命去反对。
更重要的是,他们心知肚明,就算他们用命去反对了,也改变不了上面这一位的想法。
于是,在众人的心照不宣中,登基大典继续进行。
铁锤满意地对众臣一一论功行赏,端得是君臣和睦,其乐融融。
百官得了封赏,大约是真的开心,但铁锤的笑意却并未达眼底。
无他,只是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一眼扫下去,看得太过真切——
这朝堂上站着的女人到底还是太少了。
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不过,她并不急着用手中权力强抬女子的地位。
她继位后下颁布的第一条政令是昭告天下,将大姜百姓划分为五等。
沙金勋贵自然是一等人;沙金平民为二等;
之前被淞国割让给沙金的几城百姓为次之,为三等;
然后是淞国的平民百姓,为四等。
至于淞国的皇室宗亲,世家大族则是最低的五等。
铁锤可不是天真的孩子,不会在如今这封建王朝搞什么人人平等。
正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生产力决定生产意识。
人人平等是好,但生产力跟不上,只会是根基不稳的空中楼阁。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步子迈大了,轻则扯坏裤裆,重则步履不稳崴脚跌跤。
旨意颁布后,众臣哗然。
毕竟,自古以来,新朝为了名声都会选择善待前朝王室,至少面上要做足善待的姿态。
如铁锤这般连面子都不愿意做的,还真是闻所未闻。
但新帝旨意已经下了,他们再说什么也已无用且不合适。
只能公式化地口称皇上圣明。
铁锤将他们的心思看的清清楚楚,对这句“皇上圣明”很是赞同。
很巧,她也觉得自己圣明极了。
名声与她而言从来都是束缚和枷锁。
她一路走来,做的哪一件事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以她的开局,真要在乎名声,坟头草都要比人高了。
何况名声这种东西可不是死的,只要运作得当,自然能两级反转。
所以,当淞国那些个遗老遗少利用儒生们撒布谣言,毁坏她名声时,早有准备的铁锤毫不掩饰地将他们的罪状公之于众。
有卖官鬻爵,大肆敛财的。
有强抢民女,逼死无数女子的;
有以打杀人为乐,打杀无数家奴的;
有私建斗兽场,掳来无数草民逼他们与兽相斗,以此为乐的;
有贪墨修堤赈灾的工程款,以致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命丧黄泉的。
还有为了强占耕地,私加赋税,毁坏作物,逼得农民不得不卖地卖身。
……
恶行之多,罄竹难书。
淞国虽然一直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之言。
但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听听也就算了。
别说他们自己不信,百姓也没有人会相信。
官官相护、民不与官斗、三年清知府,十万白花银才是真实。
淞帝昏庸无道,皇室宗亲和朝中重臣自然也是贪婪成性,将人性之恶展现得淋漓尽致。
铁锤在午门外公开宣判了他们的罪行。
将审判权交由前来围观八卦的全城百姓。
愤怒的民众第一次掌握了审判权,审判的还是素来压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的达官贵人,那会怎么样?
自然是死刑起步!
只能说,不作死就不会死。
铁锤只是想让他们不好过,但他们想让自己去死。
那一场审判,直接变为了大型屠杀现场。
直接让京中的第五等人消失殆尽。
刽子手的鬼头刀都砍钝了。
连着换了好几波人才终于行刑完毕。
天子一怒,血流漂橹。
这群人的尸体堆成尸山,烧了整整一天一夜。
午门前的地砖都被浸润成了暗红色,之后的连日大雨都未能将其冲刷干净。
铁锤就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平静地看着尸体上燃起的烟,和一旁围着尸体欢呼雀跃的平民百姓。
原本淞国原住民被化为第四等人,他们也是颇有民怨的。
但经此一事,他们的怨气发泄的差不多了。
矛盾不会消失,但可以转移。
“你看,民心和名声这不就来了吗?”她低头和身旁之人说话。
而她身旁被她牵着的赫然是方才八岁的未来储君珠毓。
“按说,你这个年纪我本不该让你面对这些,但你是大姜未来的储君,没有太多的时间留给你慢慢成长。”
考虑到珠毓的心理健康问题,铁锤选择带她站在城墙上,因为城墙很高,珠毓并不能看见下面的情景,只是听得见而已。
这样的冲击在铁锤看来应该在合理范围内,不至于让孩子吓出心理阴影。
“我不怕的。”小姑娘仰起头坚定答道,同时在裤腿上擦了擦满是手汗的手。
她的小动作没有逃过铁锤的眼睛,铁锤笑了笑,从袖口掏出帕子给她仔细擦了擦汗湿的小手。
“你这个年纪,害怕也正常。当然,如果你以后还是害怕也没关系,只是不要让人看出你怕。”
珠毓眼神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会一直怕的,因为我是草原上的狼。”
她是草原上的狼,不是被养在羊圈中毫无自保之力,却又浑身都是宝的绵羊。
而狼是自小便该习惯和学会杀戮的。
看着这样清醒的珠毓,铁锤很欣慰也很庆幸。
珠毓这颗好笋没有被钊烈可汗那歹竹给拖累,她的生母珠嘉的基因真是太努力了。
“走吧,今日不用学习功课,给你放一天假,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珠嘉认真想了想:“母皇最近和三军、破阵几位大臣是不是在筹谋什么大事?我可以知道吗?”
“你倒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铁锤笑笑,她既然将珠嘉当储君培养,便任何事都没打算避着她。
三军等人看着很忙碌,但其实忙的事情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只是拿钱买人而已。
她们光明正大拿着钱从三、四等人手中买人,买年轻女子,尤其是小女孩。
理由很充足,之前打仗条件简陋,身边没有伺候的人。
如今都被赐了宅邸,自然需要大量奴婢洒扫宅院,端茶倒水。
钱她们不吝啬,对长相也不看重,只有一个要求——签死契。
被买下的女人要改名换姓,不得再和家里人联系。
而拿了钱的卖主如果偷偷与被卖的女子联系,按照大姜新颁布的《杂律》,将被判服徭役一年。
若还涉及索要钱财,则需杖二十,伤好后服徭役三年。
律法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的,《杂律》中会有这一条,自然是铁锤早就准备好要走这一步棋。
将人分为五等、捏着第五等人的累累罪行却隐忍不发,直至推动全民公审、买人,这每一步都是她的计划。
直接向持续了千年的父权社会宣战,让秩序颠覆,全体女性凌驾于男性之上,那必然是一场很艰难的斗争。
但好在她可以利用封建社会的阶级属性——让一部分女性先实现阶级跃迁。
三等人和四等人之中的女人被一等人买入府中,那她们的地位便介于了一等人和二等人之间。
还有什么比这实现阶级跃迁的速度更快呢?
她们得到了阶级跃迁,而铁锤这边得到的最需要的人。
一举两得,双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