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放跟贺停云奉谕旨连夜再次检查了尸体,而二百一十六具焦尸之中,恰恰好有一颗人头幸存,而人脸之上刺有振武两个字。
至于此前为何没有发现,那就只有陆放跟贺停云知道了。
一时间,矛头直指兵部尚书霍宥拓。
霍宥拓连忙上了封自辩折子,自认失职,言明定会彻查此事,但字里行间,与那颗刺了字的人头彻底划清了界限。
岭南与燕京相距遥遥,问责、调查、请罪,每一环节都要耗费许多时日,可燕京百姓急需一个交代。
朝臣等不得,昭仁帝也等不得,于是这桩案子最终还是只能从东郭村入手调查。
陆放忙得脚不沾地,连夜核查东郭村的户籍档案,试图从中找出与神武军的关联。
贺停云被陆放抓了壮丁,白玉京也被哄骗到顺天府衙点灯熬油翻册子。
“不能只看表面,凡是登记在册的名字,都要向上追三代,神武军出现在东郭村绝非偶然,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们一定有必须选择东郭村的理由,而这个理由,很有可能就是东郭村被屠村的原因。”
二百一十六口向上追三代,工作量之庞大可想而知,而任何的疏忽都可能导致线索中断,因此,陆放跟贺停云都不放心将这件事假手于人。
金尊玉贵的东阳侯世子,便只能边打哈欠边陪他们查阅户籍,一连熬了两个通宵,白玉京顶着垂到脸颊的黑眼圈,怨气冲天。
也不知是被耗干了心神,还是单纯出于对贺停云的不满,白玉京突然冷不丁地说了句:“荀苜自己惹的麻烦,为什么不自己解决?”
陆放翻阅簿册的动作顿住,他侧了侧身子,下意识想闭上耳朵。
贺停云抬头认真地看了白玉京一眼,那个眼神太过纯粹,不掺杂任何所思所想,好像真的只是为了看他一眼。白玉京却被这个眼神钉在原地,有些懊恼自己刚刚的口不择言。
贺停云收回视线,语气平常:“六殿下身边的鹿隐,在东郭村案发当天就被派出去了。”
“鹿隐?”白玉京皱皱眉,刚想追问,突然想通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
为了不留马脚,荀苜调用了手中的江湖势力,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们会躲在外城的树林中,待到深夜秘密离开。
可当晚,树林中血流成河。
一模一样的杀人手法,切根胳膊,剁条腿,干净利落,如同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然后一把大火,毁尸灭迹。
他们昨夜如何屠的东郭村,现在就如何被赶尽杀绝。
只可惜,逃了一个。
按照澹台衍先前的线报,荀苜此次调用了三十一人,但最后清点出的尸体只有三十具。
……
四口棺材被大剌剌地扔到了太子府门口,三口堆满了被烧得乌漆麻黑的尸块,乱糟糟的,像装了三箱子黑炭。
剩下一口,空空如也。
荀苜接到消息急匆匆走出来,在认出棺材内究竟为何物的时候,被气得呕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直接晕倒在太子府门前。
他一向刚愎自用、自命不凡,如今却被人轻而易举抄了底,那口空棺材,分明是为他准备的。
随行的太子府谋士慌慌张张地将荀苜抬进府中,在被安置到床榻上之后,荀苜猛地睁开眼,死死拽住那位谋士的胳膊,双目圆瞪,拼进最后一丝力气说道:“一切,按计划行事。”
说罢,又吐出一口鲜血,彻底晕厥过去。
那位谋士被一连串变故吓得失了神,甚至忘了第一时间去请大夫。
至于荀苜的安排……所有的部署,在太子澹台聿明苏醒后,都成了泡影。
荀苜一倒,太子府失去了主心骨,而刚刚苏醒听闻这一切的澹台聿明怒火中烧,恨不得将荀苜送去给那二百一十六条人命陪葬。
于是,荀苜损兵折将,搭进去半条老命,最终只是让东郭村二百一十六口白白丧命而已。
……
白玉京盯着摇曳的烛火,一时间难以接受:“这并非六殿下的行事作风。”
荀苜针对的是三皇子澹台境一党,只作壁上观,从中因势利导是澹台衍最好的选择。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谁都懂,他不该如此赶尽杀绝。
“东郭村需要一个交代。”
“但并不急于一时,六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贺停云顿了顿,眼神复杂:“阿柠也需要一个交代。”
“可这……”白玉京张了张嘴,没有再说话,他清楚,顾北柠无法接受一个只谈利弊、不论良心的主君。
一个深陷夺嫡之争的皇子,在野心之中掺杂了怜悯和不忍,而这份怜悯,不仅仅需要他付出加倍的殚精竭虑,甚至随时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像是藏在草丛中的绊马索,一旦你稍稍分神,便会被踩在马蹄之下,万劫不复。
……
陆放被迫听完了全程,这样要命的秘密硬生生塞给了他,使他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陆大人和董家小姐的亲事定了吗?”白玉京冷不丁地出声询问,惊得陆放出了一身冷汗。
“定,定了,六月初八。”
“好日子,届时陆大人可不要忘了给我跟小贺大人送张帖子,我们可等着去观礼呢。”
无论是以陆放的官阶,还是与他议亲的吏部侍郎董家的家世,都不足以请得动白玉京跟贺停云。
白玉京这话明面上是在给陆放长脸,但实际上,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陆放勉强笑着点点头,感觉自己被绑上了贼船。